小敏听到了林宇嘴里喊着爹娘,她猜测是林伯的儿子回来了。她住的这间屋子就是林伯儿子住的,他回来了,她必须给人家腾出来,想到这儿,她把手里的绣活放在炕沿上,把双脚踏在地上的鞋子上,走到门口,挑开门上的布帘子,屋里的灯照在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身上,这个青年身材高大,不胖,虽没有竹清松瘦,也胖不多少,但非常有精神,脸上露着宽厚的微笑。
“你好!小丫头。”林宇温和地笑了笑:“俺这身衣装不会吓着你吧?”林宇见到小敏没有吃惊,小敏的事情他已经从姚訾顺那儿了解了一些。这次他赶回青峰镇是为了跟着顾庆坤去石河村,接替崔耀宏夫妻的工作。
“没,”小敏摇摇头,躬身行礼:“您好。”
林伯趴着身子掀起锅盖,从蒸篦子上拿起一块饼子放在一碗小米粥里,又从筷子笼抓起一双筷子,递给林宇,“吃吧,饿坏了吧,你坐屋里吃吧,丫头正好还没睡,丫头,待会儿你爹要来,你要等着。”
“真的?是真的?俺爹要来。”小敏语气里带着激动,听到爹要来,她发自内心的兴奋。
林宇真的饿坏了,他双手捧着碗,坐在屋子的椅子上,埋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着米粥。林伯和小敏站在炕沿边上,看着狼吞虎咽的林宇都没有说话。
林伯眼泪汪汪,他心疼,不知儿子多少天没吃饭了?他抬起衣袖擦擦脸,准备去给儿子倒杯水来。
小敏这才打量了一下林宇,这个男人最多二十几岁的模样,满脸污垢,一身露着肉的衣服,还有一堆烂七八糟的头发,不知他在哪儿弄得这么狼狈?林伯也不知道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东间屋里的林伯母听到了她儿子的声音,又惊又喜,她慌忙赤着脚摸索着溜下炕,踢蹬上鞋子,走到屋门口,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
就在这时,铺子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沿着屋檐快步绕进屋子。
林宇放下手里的空碗站起身,向前迈了两大步到了正间屋,与两个进屋的人打了一个照面。
玻璃灯上的火苗穿过了屋门,照在两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瓢爷红光满面,汗水浸湿了他下巴颏上一缕胡须,鹳骨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着。
顾庆坤一身脏兮兮、灰不溜秋的衣服满是煤灰;额头上的汗水从浓长的眉毛上坠落,从菱角分明的脸上一直滑到他宽大的下巴,像铺着霜气的耕田,被犁杖翻起了一层层带霜气的硬泥块,一垄垄的。
“是瓢爷,是顾大哥吗?”林宇上前一步抱拳施礼。
瓢爷和顾庆坤同时站住身体,愣了一下,抱拳回礼,问道:“您是?!”
林伯从林宇身后挤到瓢爷二人眼前,心里藏不住的欢喜,弯弯着笑眼:“是,是我二小子林宇呀,他回来了。”
“林宇?二少爷。”瓢爷向林宇伸出了大手。
小敏扒着门框往外探着头,她看见了爹站在锅灶旁边,她愣了,愣了好久,她以为这是梦,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抓起衣襟擦擦眼睛,忽然立起身来窜出了门槛,喊了一声:“爹!”
听到女儿的呼唤,顾庆坤身体哆嗦了一下,他顺着声音奔过去,蹲下身体,敞开双手,“三丫头,我的三丫头,是你吗?”
小敏流着泪扑进爹的怀里,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化成了连绵不断的泪,泪水一串串打在顾庆坤的肩头。
顾庆坤哭了,眼前就是他日夜牵挂着的三丫头,她长高了不少,身形清瘦,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心生可怜。
路上瓢爷把小敏在弥河城隍庙认识巴爷,在潘家村与潘嫂生活了一年,潘嫂牺牲后她带着一个月大的小九儿到了青峰镇…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告诉了顾庆坤,顾庆坤都蒙了,他没想到他的三丫头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把巴爷的儿子安全带出了被鬼子包围的潘家村。此时,面对着他的三丫头,他想说,这才是俺顾庆坤的丫头,他没说,只有高兴的眼泪,高兴他的小丫头还活着。
他用大手轻拍着女儿单薄的后背,“丫头,别哭,别哭,爹在这儿。”
东间屋里,林伯母已经涕不成声,突然炕上的小九儿“哇”一声哭了。
瓢爷脑子里冒出了巴爷,他的大眼睛盯在林宇的脸上,“那个巴爷呢?他还好吗?”
林宇垂下了头,嘴里喃喃着:“那天为了引开鬼子,他……鬼子追他到了黄河边上,他跳了黄河,他说我们还年轻……”
听到林宇说巴爷的事儿,小敏哭的更伤心了。在她的心里一直盼望着巴爷还活着,这一刻,这个消息像山崩地裂,小九儿失去了娘,又失去爹,他那么小。而自己还有爹,爹就在眼前,“爹……”小敏用胳膊搂着爹的脖子,把下巴贴在爹的肩头,泪水就像奔腾的小河,她为巴爷哭啼,为小九儿哭啼,为自己能与爹相聚而哭啼。
林宇的话音没落,院门口的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咚咚咚”,是拳头和枪托砸在门板上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拉枪栓的声音,在这黑夜里那么刺耳。一时,大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