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果腹的时候婆姨也不会饿着他,她经常去山上拔野菜,荠荠菜掺和着玉米面做成菜团子,把野萝卜和野芹菜腌制成咸菜,他走出家门上工前,她会塞给他一个小包袱,里面不是菜团子就是玉米饼子,外加几根咸菜。工友都很眼馋,说他家里有个把家虎,里里外外不用他操心,他冰冷的心渐渐融化,第二年婆姨生下了大丫头,他心里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第三年她又生下了二丫头,他照旧欢欢喜喜没有一句怨言,接二连三她又生下几个丫头,可惜,后面三个丫头都没有活到一岁,小伍佰是他们两口子的老生儿,也是婆姨接近四十岁时生下的第五个孩子,他们视如珍宝。
“瞅瞅你,你身上的衣服都有汗臭味啦,今儿忘了嘱咐你脱下来洗洗,还有你的脸,整天洗不净似的,泥糊糊的。”张妈说着,转身走到洗脸架前,从架头上抽下毛巾扔进水盆里,“你先洗把脸,俺去看看敏丫头她们睡了没有?伍佰在外面盯着院门,你还是从后门走吧,俺就不去送你了。”
张妈跨出了西厢房,沿着石基路往前磕绊,丈夫今天异样的举止让她心慌意乱,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她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她不敢,丈夫要出门,她不能哭,她用手捂着嘴低低呜咽。
东厢房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张妈怔忪了一下,身体往前趔趄,她急忙扶着门框往屋里探探身子,琴弦子睡在炕头上,嘴角弯弯着笑靥,露出半截上牙,呼吸声如晃动的灯苗,震颤着薄薄的鼻翼,那么惬意。
小敏坐在炕柜旁边,脸趴伏在胳膊弯里,泪水打湿了她怀里的红围巾,嘴里梦呓着两个字:姐姐。
张妈顷刻间凄然泪下,她攧手攧脚走到炕沿前,伸出手想摇醒小敏,她的手停在半空,她实在不忍心打扰姐妹二人梦里相聚,她转身走到桌前,低下头吹灭了煤油灯。
张家大车店的东面和南边是庄稼地,西面是那条小路,路的西面是一片麦田,中间隔着一条臭水沟,远远地就能闻到臭哄哄的味道,成群的苍蝇围着木杆灯嗡嗡地叫着、飞着,有的飞进了院子,寻找着窗户上透出的那丝亮,撞击着窗棂砰砰响;黄土与麦秸子打成的垣墙,吸收了弥河的湿气,翘着碱皮,风一吹,碱土到处乱飞;两扇大木门年久失修,破乱不堪,风从窟窿眼里窜进窜出,拍打着院井的辘轳和水斗。
西厢房南间屋子靠近院门口,更像是一间耳房,有东、南两扇木棂窗,坐在炕上眼睛穿过窗户,院里、门口的一切一目了然。
张妈手里捏着针线坐在炕上,她一会低头缝补着衣衫,一会儿眼睛从老花镜上面瞭望着院门口的动静。
小伍佰穿着衣服趴在炕头上,双手托着下巴颏,瞪着瞌睡的小眼睛盯着娘亲手里的动作。
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张妈满心欢喜,嘴里却佯怒道:“你说要陪着娘亲等你爹,瞧瞧你,眼皮都打架了,快睡吧,你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张妈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她立刻屏住呼吸,蹭到南窗户根下,恍惚间槐花树上跳下一个黑影,那个影子站在树下犹豫了半天,俄顷,猫着腰钻进了马厩子。
张妈从鼻梁上摘下眼镜,另只手握成拳头揉揉眼睛,细细看出去,槐树枝条上下颤巍,敲打着墙头瓦,几块青瓦擦着墙墉落下,“啪叽”砸在地上。
紧接着,院外面传来几声狗吠,皮鞋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啪嗒啪嗒”响,那么清晰,声音来自院门口外面的路上,张妈一激灵,她急忙佝偻下身子,眼神朝院井里撒打,院井里只有风声,木盆从井沿上滑到了石基路上,半盆水洒在地面上,一滴滴在石头上滚着,一会儿渗进了石头缝隙不见了,空木盆被风拽着撞击着坚硬的鹅卵石,“叮当当”的声音;井沿上的水斗里映着灯的影子,跳动着点点的白,那么瘆人。
张妈急忙把手里的针线插进笸箩里,跪着爬到炕沿边上,摁着旁边的桌子踢趿上鞋子。
小伍佰猛地醒来,用拳头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嚷嚷:“娘,俺跟你出去看看。”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声声入耳,夹着一个女子尖锐的叫嚣:“开门,开门,皇军例行检查,查户口。”
张妈手里攥着眼镜走出屋子,眼神越过了院木门的空隙,门口外面有五个人影,站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她的双手揣在裤兜里,脚上的黑皮鞋踢蹬着门垛子,木杆子上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张刀疤脸,是小春儿,张妈攥紧了拳头,她屏主呼吸,往小春儿身后察看,两个伪军手里抓着手电筒,肩上背着长枪;两个日本兵躲在小春儿的身后,他们手里的刺刀寒光闪闪。
张妈退后一步,把小伍佰挡在了身后,没有回头低低说:“伍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