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时候失去父母,悲恸是本能的反应。但之后,日子可以照旧。
二十岁的时候,得到兄长逝去的噩耗,卡列宁方才明白,马特维于他的意义。
那不单单只是兄弟间的情谊,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友情。翻阅那些信件的时候,兄长的每一字一句都让卡列宁觉得感触颇深。也是到那个时候,卡列宁才真正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宠爱这个儿子。
那些最后的日子里面,马特维的信件里面也从没有抱怨,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他对疾病的态度是豁达的,没有人比他更加热爱生命,也没有人比他对生死更加坦荡。这一点,是卡列宁永远也学不来的。
在这个家里面,怜悯心最重的是不是马特维,也不是玛利亚,而是表面上最内敛的卡列宁。
卡列宁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当然他原先也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到,但自他开始进入寄宿学校后,他就见识到了更多的眼泪。
男孩子们被欺辱的泪水,女孩子们伤心失意的泪水,一直到他步入政界,那些贫苦人民愁苦和悲伤的脸蛋。那个时候卡列宁开始下定了决心,他至少得做点什么。
“做你自己就好,亚历克塞。”马特维曾经对十岁的卡列宁这样说道。
那个时候,卡列宁正为一起偶然瞧见的事故而对兄长发出疑问。
寻常人家的孩子会从父亲或者母亲来寻找答案,而卡列宁习惯自己去弄清楚答案,他对家人的提问实在是少之又少。而这些少见的询问,卡列宁没有去找他的父亲,在他那还未成熟的心灵里,其实也早就凭借某种天然的感知,为自己寻找了一位导师。
从做父亲的角度来看,这种不信任似乎是一种悲哀。但这些事情就算是告诉了老卡列宁先生,恐怕他也不会在意。
而幸运的是,卡列宁至少还有一位兄长。
如果说光的另一面只能是阴影,那么,马特维就应该是那道受人喜欢的光,而作为小儿子的卡列宁,则只能委委屈屈的做某道阴影。
但实际上,卡列宁倒是并未有这种感受。
这种良好的环境得益于马特维这个人的高尚品质。他纵使不是一个溺爱兄弟姊妹的兄长,却就像是一开始所说的,是一个纯粹高尚的人,而且十分聪明。
与父母的相处时光短暂又疏离,与兄长相伴的时光冷静而克制,孩童期间因为父母性格而缺失的关注,让卡列宁并不是非常懂得该怎么样去做一位父亲。到少年时期兄长的过早离世又让卡列宁在政界没有学会最苛刻的圆滑。
如果是任何一个人处于卡列宁这样的位置,想必多半是达不到他今天所拥有的成就的。
少年
少年时光于卡列宁而言并非有多么值得怀念。
马特维还在世的那几年,但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他同比他年长几岁的姐姐玛利亚寄住在叔父家里。
那位卡列宁没有继承家族瘦高的基因。中等的个子,容长脸,蓄着体面的髭须,嗜好抽烟还有饮酒。
像是多数小儿子一样,卡列宁的叔父有过浪荡的青春。又像多数贵族子弟一样,遵循传统,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
这样的一个人,本来没什么特别。年轻时长相不过分出挑,坏也没坏到哪里去,年老时也是一生平平。曾经有一个独生子,但不到五岁就死了。也有情妇,却再也没有孩子。
卡列宁的父亲死后,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某种家族的责任,把他们两个人接过来照顾都是理所应当的。
卡列宁的姐姐,一个性子和母亲一样温顺的女子,那个时候难得鼓起了勇气,拉着卡列宁的手,轻声询问他是否一定要去叔父家生活。
那是第一次,卡列宁这个十二岁的懵懂少年开始感觉到了责任的沉重。
作为一名男性,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都该受到保护。但幼小的他却是做不到的。不是没想过要请求兄长马特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受安排,不管是对他们的经济状况还是未来,比起和一个常年在国外的兄长一起生活,去叔父那里接受稳定的教育才是最为妥当的。
“叔父会安排好的。”卡列宁告诉玛利亚,那个和他有着相同眸子的少女最终只能黯然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啊,是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卡列宁的嘴唇动了动,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更多的理由来劝慰玛利亚,又或者他自己,但到最后,他也只能握着长姐的手,却不知道是否该用力。
在最后收拾好要离开家里的时候,卡列宁望着铺上白色棉布的家具,心里突然就有些空空落落的。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以前并未有多么在乎这个地方。
家对卡列宁而言只能算是一个传统的概念。
他在家里面并未像贫民的孩子一样感受过太多的温情。甚至于,幼时的奶水也不是吮吸自母亲的ru房。
但就在那一刻,在卡列宁蓝色的瞳孔中,的确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在涌动着。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