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剑道上不可施术。”第一剑的声音比风雪更冷冽,压过风雪声,清晰落入楮语耳中。
楮语偏头看向他:“多谢道友提醒。”
第一剑目光冷淡,看见雪花从她长睫上落下,化在她如常温和的声音里。
他颔首应下,不再多言。
十日前既出口相邀,心中便已当她能走完剑道。
楮语抬头,凝眸望去。
高山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色,矗立在大洲北部的残月下,闪烁着一道道不知是月光还是雪光。连绵不见边际,巍峨壮阔不见顶,只见群云环拥,大雪裹覆。
陡峭险绝的山壁上,目之所及几乎皆不生草木,只有银白的雪在簌簌往下落。
千万把剑深深浅浅地插入山壁中,寒光凛凛,同月色与雪色一并闪烁。剑与剑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连接之物。
举世闻名的太华剑道,便是这以剑为阶、以剑为道之道。
如缚山之索环壁而上,直入云天。
人如微尘,附于山壁各处,在风雪中飘摇晃荡着。
或失足停步坠落,或险险踏上前路又一把剑身。
夜色、剑光与风雪交织,微微迷了楮语的眼。
她眨了眨眼收回目光,缓缓道:“问仙道友,今夜你也登剑道上华山?”
第一剑抬眸望了眼:“嗯。”
“平日里呢?”
“御剑。”
楮语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我若辰时前上不去,道友当如何?”
第一剑垂眸看向她,眸色比雪色更浅。
楮语平静地迎上,眸光比月光明亮。
第一剑启唇,平平无绪:“不会。”
“道友认为我不会登不上华山?”楮语同样平淡,“为何?”
换成第一剑沉默。
几息后,他答道:“剑道不难登。”
楮语头脑清醒:“于道友不难,还是于我不难?”
“都不难。”
“剑道之上不可施术,道友如何确信于我也不难?”
第一剑启唇欲言,看着她的眼,却忽然莫名止了住。
风雪声瞬间清晰起来,将他的无言衬得愈发意外。
但楮语毫不意外,略作思索便推测出他欲言为何,问道:“道友方才可是想同分析剑术一般分析你对我的认知?”
“嗯。”第一剑应。
“何以又不分析了?”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静默。
片刻后,第一剑道:“有误。”
风雪中传来楮语一声轻笑,而后是她温温和和的声音:“那夜公孙树下邀我前来观小论剑会时,道友心中应当就已认为我能走完剑道登上华山了,方才闻我所问,才会欲答而不答。至于所谓‘有误’,想来是指道友并非因为刻意分析过什么之后才决定邀我、才信我。远赴中洲接我之事亦如是。”
第一剑神容冷淡,颔首应下。
“道友今夜要登剑道上华山,可是欲与我同行?”
“嗯。”
“这个决定,道友应当也没有刻意分析过什么。”
“嗯。”
“问仙道友。”
第一剑闻声停步。
楮语便也停步,转过身来完全面向他,神色平静,声音轻缓而清晰:“我与道友所言的这种种未经分析而产生的行为——皆因‘情’而起。因道友的‘性情’,也因道友与我的‘友情’。”
“但是……”她顿了顿,星眸明亮,直直看着他,“道友似乎并无所察,也不知、不明。”
修士们虽环山脚而居,但都默契地离太华剑道入道口近百丈之距,不妨碍其他登剑道之人。二人一路走来,他们也只同见到其他登剑道之人一般远远地谈论,不靠近打扰。
故而她会不避讳地道出这番话。
短短几息,大雪又落了第一剑满肩。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人周身的风雪忽然退避。
一丈方圆内,只剩下属于第一剑的彻冷气息。
第一剑沉默着,面无情绪地看着楮语。
他知晓他此瞬似乎生了什么变化,但不知是什么,也不知应当开口说什么。
他于是回忆她刚刚所言。
性情?友情?
这些词旁人也与他说过,还与他分析过、解释过。
他知道她所言何意,却也仅限于“知道她所言何意”。
世人似乎皆道他“生而无情”,道他最宜入无情道。
而她,是他至今所遇最快察觉他“不知情”的人。
第一剑启唇:“如道友所言。”
清寒的声音落下,寒风忽然就重新吹入了这一丈方圆内。
冬夜风雪的冷和他的冷瞬间交织混融起来。
楮语眨了眨眼,雪花从眼睫上落下,如常温声:“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是“将”入无情道,而非“已”入。
二人默契地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