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耳边又有了响声,先是山涧流水,后是寺庙钟声。然后,他便听见了祖父的声音。
“白儿,白儿,白儿。”
无雪缓缓睁开眼,看到满眼泪光的楚邺。楚邺正抱着他,就像八年前那样,连担心焦急的眼神都和那时一模一样,他没有老、没有变。只不过,这次比那时更幸福的是,他还有两个舅舅在身边。
“祖父……”不幸的是,无雪一开口,又伴随了一缕清血。
“祖父在这儿,祖父一直都在这儿。”楚邺颤颤拿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可无论怎么努力,鲜血还是在不断地涌出,仿佛一切都只是徒劳。
“我没事。”无雪挣扎着抬起手,握住了祖父枯枝一样的手腕。
祖父还是年迈了。
见他用颤抖的双手为自己拭去血痕,无雪的心中愧疚万分。他真的不忍让这个已经看过无数死亡和离别的老人,再次看着儿孙离他远去,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残忍!
他用力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虚弱。然后,用着尽量清晰的语气,努力笑道:“祖父,孙儿这样做……对了吗?你可曾责怪孙儿任性妄为,擅做主张……”
楚邺轻轻摇了摇头,他将无雪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他比无雪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白儿乃楚家之主,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老夫要做的,何来擅做主张。”
“可是,可是孙儿身为楚氏后人,没能保护好麒麟符,还……还将它毁了,您不生气吗?”
“你让白家军下山,救了陛下、救了皇城,救了大洛王朝,老夫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祖父,对不起。”无雪忽然说了一句。像是在道歉,又像在郑重的告别。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和你爹一模一样。你们这样拿自己的命去换更多的人活着,却唯独让老夫一个人难过!你,你们……”楚邺说着,真恨不得狠狠地责备他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难当。
“对不起,孙儿知道错了。但是,但是……”
无雪用力说着,声音越发虚弱。他清澈的眼睛已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浑浊,唯语气里还带着一份坚定与执着,“但是孙儿,不后悔。”
楚邺心下猛地一疼。这三个字犹如最后的一记轰鸣,让他瞬间明白,他的孙儿,他的白儿,他楚家最后的一个孩子——也要同他的三个儿子那样,离他而去了。
“祖父,孙儿身为楚战青和白云歌之子,没能……没能和爹娘一起死在战场上,一直…都是孙儿莫大的痛苦。今日孙儿离去,祖父就当孙儿从来没有……没有从长陵道,走出来。”
楚邺又悲又怒,“休得胡说!这些年老夫日日为你担心,你怎能说这种话?若说要急与你父母见面,那也应该是老夫先去,岂能是你!”
无雪喘息着,“是……是孙儿说错话了。祖父莫急,孙儿其实,其实只是想去看一眼爹娘和叔叔,我都快、快忘了爹娘的样子了。您放心,孙儿很快……很快就回来。孙儿还想好好孝顺祖父,还想,还想,还……”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白儿,白儿,你怎么了!”楚邺大惊,慌忙抱住他。
“楚白!”两个舅舅亦想要将他稳住。
可他的口中却止不住的涌出鲜血,根本束手无策。他们知道,他可能,已经没有时间了。
无雪挣扎着、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着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楚邺的手,用力看着自己的祖父。
“白儿,白儿!白儿!”
在用力唤了几声之后,楚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抖着,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眼泪生生收起。然后将巨大的悲痛奋力按下,咬紧牙关、舒展眉目,以最平缓、最慈祥的语气,对这最后还在挣扎的孩子说道:
“你放心,老夫已经准备好即刻启程回轩州,归隐田园,颐养天年。惜儿那里你不用担心,不就是‘三月之约’,老夫都知道。老夫会给侯爷写去文书,让那孩子以清白之身自由归家,以国公府之名归还嫁奁,附礼致歉。绝不会,让她被你拖累。好孩子,你安心与父母团聚,老夫……老夫再不拦着你……”
楚邺话未说完,忽觉手腕一松,怀里满身伤痕的孩子已如叶落风雪,垂眸而去。
“白儿……”楚邺怔怔呢喃了一声。终是再也忍不住,泪落滚滚。他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抱住,世界,宛如坠入一片无尽的寂夜。
“十八年前的今天,洛京城漫天飞雪,你母亲在梦回居将你诞下,老夫亲自为你取名为‘白’,愿你心洁如雪,不染俗世尘埃。时值初一之旦,一家团圆之际,你二叔长生猎捕归来,带回红梅数根,见你出生,与兄弟三人一齐将梅树种于庭前院下,竟得奇彧,连夜根发。想我楚氏一门,齐地国公,何等光耀?本可教你衣食无虑,玉枕无忧,不尝世间之苦,不经凡尘之秋,不晓绝别之痛,不历血海之仇。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