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当然不合适。
因为那是破了问所去的心剑,不是破了宁树红的剑道关。
正如他刚刚自己所说,“这也没什么巧路捷径,唯一的法子,就是用自己,胜过自己。”
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它拥有与裴液完全相同的一切。
全套的神妙剑术,妖异敏锐的剑感,妙至毫巅的掌控,乃至于剑深邃的理解、生死一线时的冰心不动……裴液对抗过无数强大的敌手,但第一次产生如此彻底的束手无策之感。
不过裴液确实追求的就是这种束手无策。
他看向对面的灰影,这时候两人默契地停手几息,灰影平静地看着他,裴液知晓它一定正在给自己织一张网。
隐秘、致命,这时候他确实还没有看出来,但“裴液”要在这样一方池上将对手逼至必死之境,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裴液没有布置对策。这网若被它织成,那他就束手就死。
因为他不是下来同自己弈剑的,也不是来击破问所去这道心剑的。他要尝试的事情只有一件,就在这方池上,完成一次对全然之我的超越。
唯有这条道路算是破题,唯有这种经验,可以用于宁树红的剑道关隘。
裴液的法子也很简单。
这个上午在座席中,他已经看了数千式剑,见了上百位剑者,那些剑全都在他眼中纤毫毕现,结构清晰,以致令他有些疲累了。
所以他想试着拆一遍自己。
不是某一式剑招、不是某一轮用剑,而是一个完全的、彻底的,剑道上的自己。
这当然是一个困难的工作,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每个人都困于“自我”的壳子之中,裴液心想自己也不例外,大多时候他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用剑,有时他发现自己有所错漏,但那并不是他超越了自己,那个断定什么是错漏、什么是正确的念头才是他自己。
所以那天夜里他理解不了自己怎么忽然被祝高阳一只胳膊拎了起来。
如今正是在拥有了这种清晰的观剑视野后,裴液有所意识——如果也将自己完全当作一个客体来观照呢?
自己是基于什么出剑、自己每一剑的逻辑又是什么?是不是在有些人眼里,也那样纤毫毕现?
啸烈的剑光再次直贯左眼而来,裴液抬剑一卸,让开半步,叮然的交击中,一丝血线和断发从视野中飘过。
灰影平静地看着他,他也平静地看着灰影。
“你好。”他摆了个口型。
它真如仙人立在自己的世界,从现身之初就不可一世,如今它在池面上纵横来去,肆意挥洒着自己的剑道造诣。水、风,乃至阳光都是它的武器,池面都被锋锐的剑意切割成棋盘般的块状。
剑在它的手上就是权柄本身。
裴液则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叶子。
他没有发动过任何一次攻势,自下池后永恒地保有冷静与平和,每一式攻剑临身,他就会最小程度地挪动自己的身体、架一下自己的长剑——总是在最奏效的地方。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境,才用出某道令人一怔的剑术,在谁也没有看明白的时候就翩然脱离。
整个园子不知何时已陷入了绝对的寂静,鹿尾的优美、商云凝的冷阔都不能比如今池上这一幕更动人心魄,在心剑之中,“意”分明在更浅一层,因此一切意剑之境都不能笼罩园子,只能倒映在池下,影响池上双方。
但如今冰玉般的碎屑已经蔓延出水池四五丈远,春草上遍是霜痕。
灰影的剑极锐而美,那不是园中任何一派的风格,或者说除了如今这一幕外,你再也寻不到这样的剑。
而那少年仿佛每一剑都要死去,但偏偏一直在闲庭信步。
裴液观察着它的每一剑,也解析着它的每一剑,这种感觉颇为奇妙,有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在内还是在外,不知晓自己是在看自己的剑还是别人的剑。
但渐渐他熟练起来了。
好像有那样一个冷静的、理性的自我凝成,注视着眼前一切的用剑。
“这一剑不好。”他想。
“下一剑你肯定又要那样用了。”他又想。
渐渐他发现他看得越来越清晰,预判得也越来越准,面前这道灰影的皮仿佛被他一层层剥开,直穿透到最深处去。
灰影当然没有把掌握的剑术都用一遍,实际上裴液的用剑一直精准而克制,从来不会生硬地使用成型的剑术。如果他用了,那么那时候往往是某个关键的节点,或者是取下敌人头颅的时刻。
这场弈剑打到现在,灰影也一共只用了五种剑术。
云天遮目失羽】神公洗剑】飞羽仙】崩雪】以及《扶柳剑的遽风漂叶】
裴液这时候意识到了这五剑织成了一道什么样的致命之网。
通过这五种完全不同的剑术,它同样完成了对自己弈剑理路的规摹。
它在这时也意识到面前对手的这一模一样,所以下一剑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