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这次终于除了面纱,只是太阳穴上还贴个什么肉色的膏药,看起来颇有些怪模怪样。她听到母亲重病的消息,下意识便有些愣神——昨日舅舅与她深谈,可只是说母亲稍有不适而已。杨婵惊愕之余,还未开口询问,就看到舅舅回头朝自己猛使眼神。她愣了一下,终究是闭嘴不言。
眼前着杨婵低头不语,沐晨心中倒颇为诧异——他本以为宫妃离家数年,有机会回家探望,应该是欣喜若狂呢。不过他也无意窥伺别人隐私,干脆起身离座,示意北朝使者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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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行礼恭送衡阳王,领着甥女走出大堂,等行到僻静地方,便听到身后甥女低声发问:
“舅舅,我母亲是真重病了么?”
元安嘘了口气,又想想今日举动如此顺利,忍不住就要发笑:
“你往日里聪明,怎么今日便傻了似的?妃嫔从来不许出宫,要没有个重病尽孝的由头,衡阳王能答应么?至于你母亲——还是老样子罢了!”
杨婵默然片刻,又低低出声:
“母亲还是老样子……那叔母呢?”
这一下元安也沉默了。杨婵的母亲是北朝郡主,原本是妯娌里尊贵无匹的身份;但十几年前朝廷风波诡谲,内乱之后帝室衰落权臣秉政,周王齐王相继崛起,渐渐竟有了夺权篡位的权势。偏偏杨婵叔母又与齐王妃关系匪记浅,自此凭着贵人青云直上,在家里是将她母亲压得抬不起头来,齐王气焰熏天,哪怕皇室贵戚心存愤恨,也决计不敢为此发泄……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打算稍稍吐露实情,让外甥女有个心理准备。
“前几年齐王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加九锡、赐节杖、张天子车驾,已经是封无可封。你叔母——叔母的威风就愈发抖起来了。之前还只是插手家务,随意驱逐下人,到现在是连各房的用度也一并管起来了。你母亲被她约束,已经数月没有外出交游了。”
杨婵登时变了脸色。她是北朝勋贵出身,当然知道日常交际对高门贵妇是何等要紧,母亲窘迫到数月不能外出,在名流眼里,恐怕与死人都没有什么分别了!
元安打量着杨婵的脸色,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向她解释:
“舅舅也是没有办法。虽说私下里也接济了不少,但毕竟碍着齐王在……”
杨婵眉毛一轩,已经出声打算了元安的话。
“这如何能责怪到舅舅?”她沉声说:“舅舅在齐王手下为官,当然要顾及上司的颜面,再说母亲只我一个女儿,现在困顿若此,难道我能推诿旁人么?这自然该是我的事情。”
这一番话自是掷地有声,但元安感动之余,心下却也颇为嘀咕——权贵门阀的交际往来可不是什么串门子,光是衣衫收拾妆容就所费不菲,他这个甥女在南朝一向又不得宠,哪里支撑得起这样的开销?
他稍微琢磨,觉得自己甥女搞不好是情绪上头一时妄言,正琢磨着要开口给外甥女一个台阶,却见杨婵朝自己福了一福,语气郑重。
“还请舅舅回下脚处稍等。”杨婵道:“我先去把工资支领了,再让人将东西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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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等了少说一个时辰,元安在安置使者的客房里静坐许久,眼前着外面太阳低垂,几乎要以为甥女出了意外。他正寻思要叫警卫问个仔细,才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呼唤,说是外甥女在等候。
元安两步走出屋子,只是抬眼一扫,便下意识发了个愣——房屋前木箱木盒堆得满满当当,几乎堵住了半条大街,要不是旁边站着自己的甥女,他简直要以为是官府派人抄家。
元安微微张嘴,上下打量一眼,终于忍不住涩声开口:
“丽娘,你——你这是搬家?”
杨婵羞涩一笑,婉声道:“舅舅说笑了……我也是觉着回一趟不容易,想多带些东西罢了。这都是店里库存的衣物布料,所以格外便宜的,但甥女瞧着也是不错。”
元安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喉咙愈发的干了:“这些都是……布料?”
杨婵笑意盈盈,让一旁的工人将顶上的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堆叠整齐的各色绸缎,一看就是顺滑细密、织造精巧的好料子。旁边的工人连连又打开几个箱子,只见绫罗杂列花色齐全,堆得都是满满当当。
元安缓缓走近,伸手轻轻一摸,却又触电般收回。他怔怔片刻,终于低声发问:
“丽娘,这些——这些你花了多少?”
杨婵抿了抿嘴,觉得提起阿堵物还是不好意思:“甥女在这里教授宫女乐器,每月都是有工钱拿的。这些布料不算顶尖,所以也就只花了一个月的月俸罢了。其余的钱我都买了首饰,不久就会送来了。”
说到此处,她不由赧然,低低道:“舅舅家里不知胜记过这多少,甥女是班门弄斧了。”
元安嘴唇哆嗦,却没有立刻说出话来。杨婵说得不错,元府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