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时,父母相继害瘟去世,哥嫂容不下我,将我卖进黄三爷家中为仆。”
王之仪说话的时候,在她后脑勺处安身立命的蒋津山没有出声,不知是意识被压制了,还是安静在倾听。
但赵福生等人听到此处,却觉得颇为好奇。
王、蒋二人情况特殊,属于一体两魂。
最初赵福生还以为王之仪、蒋津山是属于天生畸残——毕竟这个诡异的世道里,连鬼都有了,一个女人后脑勺长个男人面孔也属常事。
如今听王之仪娓娓道来,这两人早前竟算得上青梅竹马,且是各有身体的。
那为何蒋津山最后会以这样的形态寄生在王之仪的身上呢?
赵福生正思索之际,王之仪又道:
“不出半年,黄家闹鬼祸,全府死了个七七八八,没死的人也拿了家产变卖逃走。”
黑藤钻入她的大脑,一股股细长的血线顺着她的眼眶、鼻孔处淌出。
她全然没有察觉。
“我服侍黄家小姐,也不知去哪里,那一天鬼祸发生时,就轮到了我。”
王之仪的脸上已经缠满了鬼藤,她说道:
“但我没有死,蒋津山救了我。”
“不久后,黄家拿出钱财请了镇魔司出手镇鬼,鬼解决了,但黄家却不成气候。”
她叙述生平:
“事后黄家再无力豢养奴仆,将我卖进当地一处妓坊中。”
王之仪的意识还在,可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她的身躯像是受到了另一股力量掌控,她仿佛一个旁观者,只能冷眼看另一个法则掌控她,逼她说出内心的隐痛。
就当她绝望无助之时,她突然听到了两声熟悉的咳嗽。
那是蒋津山。
这个幼年的玩伴,每一次总会在她落难时挺身而出。
那股攫取她意识的力量转移了,接着蒋津山的声音响起:
“我叫蒋津山——”
他与王之仪一体同住,与她日夜相伴,永不再分离。
他看过王之仪幼年时期的纯真善良,见过她坚守黄家不离不弃,也陪她进入虎狼之地,熬过数个春秋。
二人相伴、相生,生命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难分彼此了。
“——黄家发生鬼祸时,我想救之仪,最终死于鬼手——”
说到这里,蒋津山的语气顿了片刻:
“不,我没有死于鬼手,我的状态很奇怪,像是死了,可我不久后又苏醒了,我放心不下之仪,此后又跟在她身周。”
王之仪的面容已经露出来了。
鬼藤缠住了她后脑勺,钻入蒋津山的五官之中,她听到蒋津山提及过往,眼中流露出怨恨、绝望与难受。
当年黄家忘恩负义,鬼祸一完将她推入火坑,她挣扎哭叫过,被人殴打,遭人折磨。
蒋津山那时出事,没跟在她身边,她被人祸害了。
后来蒋津山不知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可那时木已成舟,再没有回头路走。
她厌恶自身,厌恶世道,怨天恨地,对人不再信任,可唯独蒋津山不同,她恨不得他,偏偏可能是因为二人自小相伴,太过亲密,而他对她又一向很好,甚至舍得性命为她出头,所以在她出事后,见蒋津山没死,又难以自持的怨恨他为什么不能早些前来。
她自相矛盾,心态时好时坏,整个人性情大变。
蒋津山一直不离不弃,她有时想不通了,便大声骂他,骂他丑、骂他残疾,他也笑呵呵的不走,脾气好极了。
有时她故意作践自己,看蒋津山难受了,心里便生出报复似的舒服。
可每当她被作践完,蒋津山默默照顾她时,她又恨不能立即死去一样的难受。
但蒋津山不想让她死。
这个世道太烂了。
两人活着,对方都是彼此的念想。
王之仪在妓坊留了四年多,蒋津山有一天就跟她说想赎她离开县城中。
这个世道挣钱太不容易了。
他每天辛苦无比,磨得手脚都烂了,攒了些钱,要为她赎身。
王之仪听蒋津山说话,眼中血泪涌出。
“……我每日除了替人做活攒钱,闲暇时还能上街卖艺,我天生残疾,容貌丑陋,许多人乐意看我扮丑,有时打骂我几个嘴巴子的,也给些赏钱。”
王之仪的眼泪流了又流。
她突然张嘴:
“别说了!”
她与蒋津山青梅竹马,知道他内心隐痛,深以自身残疾自卑,但他为人脾气好,别人嘲笑他时,他从来不说。
可当着众目睽睽,他竟将心中这些隐藏多时的秘密合盘托出。
王之仪心痛如绞,舍不得他揭开残疾,想要维护蒋津山的心情占了上风,她又再次开口:
“我那时染了花柳病,病得要死了,老鸨拿铁烫我,想要我藏起病来,可是被客人发现,我遭了一顿毒打,快死了,蒋津山——”
“你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