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只觉太阳穴隐隐发涨。
随即看向前方,发现居然是琅琊王的车辇——从型制上来说,其实和御辇也差不多了,毕竟琅琊王是“监国”宗王身份,与国君差别不大。
没有任何话语,但那股深沉的疲惫感、无力感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请陛下速登坛场,柴燎上帝,以应天命。”
父子二人就那样看着不远处的军营、河流、森林、农田,久久无语。
“司马睿、王导,匹夫!不敢担事,却诿过于人,此等做派,有何面目为君为相?”
“哗!”司马睿掀开了车帘,泪流满面道:“孤,罪人也。既不能北伐雪耻,又不能蹈节死义,有何面目荣登大宝?诸公休要多劝。孤本琅琊王,这就归国,不问世事。”
刁协看了下仍在哀哀哭泣的司马睿,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明公不在,有人带头劝进,请大王登皇帝位,以续国祚。结果大王不肯。遂有人以头撞柱以死固请,王神色松动,但仍不同意,流涕而下,命私家僮仆驾车归国。”
淳于伯被捕之时,当街大声喝骂:“我无罪也,乃王导传命不发粮草。”
“陛下。”西阳王司马羕出列道:“陛下不登位上逆天命,下违人望。仆已求得江左宗室联名劝进表,陛下无忧也,宜速正大号,宗人幸甚。”
真真尔母婢,让人火大。
王悦陪着他一起。
“陛下,邵勋凌迫宗室公卿,逼辱天家眷属,此国仇家恨,不可不报!”
“父亲。”王悦走了过来,道:“众人应该回宫劝进了。”
另大赦天下。大赦范围还特别强调了一下:国贼邵勋及其父母、妻孥不在赦免之列。
司马睿眼皮子一跳,哭声稍止。
“‘漕运失期’之事,你授意他人去查,别沾手。”王导说道:“大王太要脸,北伐夭折之事,总要有个说法。不然江东豪族问起来,何以答复?”
琅琊国在徐州呢,而今江东确实也有琅琊国,但没有实土。
“也就是说,北伐的事平了,而今是不愿登皇帝位?”王导问道。
过一阵子,就要由晋王变成晋帝了。
这句话不可谓不重,说到这里,司马睿也不敢再作了。
众人都在察言观色,看到司马睿表情变动之后,不再犹豫,纷纷劝进。
“陛下。”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却见刁协跳了出来,大声道:“勋本贱奴,一朝得志,逞凶河南,其行可鄙,其罪难堪。陛下当进位以正视听,使六合革面,遐荒来庭,万不可令宵小得志。”
可有时候演戏演起来,真的让人吃不消。
王导示意了一下,司马睿的僮仆立刻调转车头,往宫城方向而去。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王导也来了一把舍我其谁,当先劝道:“今邵勋窃弄神器于西北,陛下却欲高让于东南,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事已至此,陛下当屈己奉公,进皇帝位,昭告天下,号召二十一州忠忱之士起兵,共讨国贼。”
“那这些人呢?”王悦指了指披麻戴孝的士卒,问道。
呃,连殿都没有,就是前代东吴皇室在苑囿度假时的精舍院落罢了。但不管怎样,把琅琊王弄回去了,可以接着进行下一步。
而且,很显然这只是临时的。
片刻之后,不大的院落内外站立了百余人。
王导默然无语。
琅琊王确实宽厚仁和又谦让冲退,大家都很喜欢。
都以为北伐之事了了,琅琊王有了台阶,也就顺势登基了,可没想到他还要演!
说罢,上了牛车,在随从护卫之下,很快抵达了宫苑正门。
“茂弘。”司马睿擦了擦眼泪,道:“诸般仪典,还得靠你。”
王悦有点理解父亲。
“陛下……”
“修宫城。”王导说道:“本是吴宫苑林,早就破败不堪。大王登基之后,总不能还如此将就吧。”
毕竟司马睿那天是真的全军缟素,意图北伐了,最后却草草结束,总要有个说法的。
淳于氏只是济北小姓,甚至连士族都称不上,早早南渡,但因为门第太低,这么大的早渡优势也只得一曹令史。
他就是个小人物,拿他来背锅再合适不过了。
新年很快到来,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被掩盖在了风雪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