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矜怀点头,拿起一块松饼咬了一口,外脆内软,枫糖的甜香恰到好处,“有点难懂。”
“慢慢来,别着急。”
母亲手中的棒针规律地交错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一首安神的歌谣。
“做生意的事,妈懂得不多,你弟弟更是一窍不通,他现在只在乎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好玩。”
“好在妈还有个你,你聪明,懂事,继承了你爸爸和你爷爷外公的全部经商天赋,以及金融脑子。”
“但妈知道,再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从一点一滴学起的。”
“你爸爸当年接手家里那个小厂子时,账都算不明白,急得嘴角起泡,还是你爷爷手把手教的。”
她说着,自己先轻轻笑起来。
“他呀,就是性子倔,不肯服输。”
“你倒是不像他那么急,这点像妈妈,挺好的。”
午后的阳光在母亲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在她温柔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温矜怀光是看着母亲开心,他心里便心满意足了。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棒针的轻响和少年咀嚼松饼的细微声音。
牛奶的暖意蔓延到了心里,驱散了深秋的微凉,也抚平了啃读艰涩传记带来的烦躁。
母亲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棒针编织时规律而安宁的节奏。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温柔的网,将少年温矜怀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
在这张网里,没有商场的尔虞我诈,没有沉重的家族责任,只有被阳光晒暖的安全感,和母亲无条件的、静水深流般的爱与支持。
他忽然觉得,那些晦涩难懂的商业巨擘传奇,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遥不可及了。
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不管如何,当时当下的他,满是沉静的幸福。
直到现在,他始终无法忘却。
“你知道吗,那杯牛奶。”温矜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落在姜眠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茶水上,“很香,很暖,从那以后,我喝过无数种的牛奶,加蜂蜜的,加可可的,用名贵瓷器盛的,但再没有一杯,能有那个下午的味道。”
因为小时候的温矜怀根本不知道,那杯牛奶里面加了一种他千金难买的东西。
名为爱。
他端起自己面前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汹涌的情绪。
“后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走进那间书房,总觉得阳光还在那里,棒针的声音还在响,牛奶的香气还在飘,只要推开门,一切就都还在。”
温矜怀的语速变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深渊里艰难打捞上来。
“可每次推开,里面都是冷的,空的。只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那件织了一半的灰色毛衣,一直放在母亲常坐的那张沙发扶手上,好像她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拿起它继续织下去,又到很久以后,爷爷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来。”
温老爷子知道睹物思人的痛苦,他不想再让自己这两个小孙子痛苦了。
温矜怀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越海。
“我拼命地学,用尽一切力气去消化父亲留下的东西,去扩张温氏的版图,外界都说我青出于蓝,比我父亲更铁腕,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苍凉。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步走得有多如履薄冰。”
“眠眠,你知道吗?我长大后的每一次决策,我总在想,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做?这个决策够不够稳?那个并购案够不够狠?”
“我像是在追逐一个巨大的、不可超越的影子,拼命想证明自己配得上他打下的江山,配得上他们留下的期望。”
温矜怀的声音停住了。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海浪轻拍堤岸的声音隐约可闻。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那沉默里沉淀着两个过早品尝失去的灵魂才能理解的重量。
姜眠除了心疼他,更多的,其实是一种震惊。
原来,再强大的人,也有薄弱的一面。
她曾经以为温矜怀是无所不能的,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而现在,她知道,温矜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感情,有心事,有喜怒哀乐,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人,善于伪装,善于隐藏,善于…
自保。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覆上温矜怀搁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背。
他的皮肤微凉。
她没有说话,只是罩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很暖,那温度透过皮肤,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递到他冰冷的心底。
温矜怀抬起眼,看到姜眠眼中没有刻意的同情,没有泛滥的悲伤,只有一种深切的、源自同病相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