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桑落,一个医者。
这让顾映兰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在颜如玉的马车上,马车缓缓驶向镇国公府时,他曾诘问过颜如玉:“你口口声声情深似海,可桑落终日诊治男科隐疾,面对那些不堪入目的病患,你竟毫无半分芥蒂?情多自私,你这般大度,倒显得‘情深似海’这四个字像个笑话。”
彼时,颜如玉斜倚在车壁,闻言只是勾起唇角,墨玉般的眸子里笑意慵懒却通透:“情之一字,贵在成全。她做她想做之事,行她应行之道。剩下的不悦、酸涩,不过是我的私心在作祟,是我自己需要改变的。与她何干?”
成全……
看着桑落脸上的光,顾映兰又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他永远不会让我撤退、躲避,倘若我的鞭子不够长,他会替我找一柄长的。倘若我的刀子不够锋利,他会亲自替我磨刀,我若杀人未遂,他一定替我补上一拳。”
成全。
原来如此。
情到深处,并非占有那光芒,而是护佑她安然绽放。
手术并不复杂,切口小而精准。
桑落的手指灵巧得如同穿花蝴蝶,弯针带着细密的蚕丝线,在皮肉间快速穿梭,缝合得整齐而严密。夏景程和李小川屏息凝神,配合着传递器械、按压止血。
当最后一针打结剪断,桑落轻轻呼出一口气,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直起身,摘下指套,对李小川道:“清心莲掺入青蛙汁子,调制一碗。”
李小川连忙应下,去药架前熟练地调配。
那瘦削男子在药效减退中悠悠醒转,眼神迷茫,随即感受到下腹处的异样感,顿时紧张起来。
“桑大夫……这……”
“莫慌,”桑落声音平稳,带着安抚的力量,“手术很顺利。从你腹股沟取了少许皮肉填充,伤口都已缝合。这几日需静养,伤口愈合前,万不可有……剧烈动作。”她指了指李小川端来的那碗颜色古怪的汤药,“先喝药。”
男子连忙接过碗一饮而尽。
桑落又拍了拍床边的一只大罐子:“每日用这药水擦洗伤口,不可懈怠。”
男子如获至宝:“桑大夫,这……这是否就是那能使人强壮威猛的药……”
李小川刚要说“不是”。
桑落却抢先答了:“嗯,先静心养伤。擦洗足够天数,即可见效。”
男人,心心念念的就“播种”这点事。
男子千恩万谢,桑落让他在内堂好好休息。
带着李小川和夏景程退了出来。
李小川凑到桑落身边,抓了抓脑袋,一脸困惑:“桑大夫,你刚才给那人的那罐子药里……我怎么闻着好像加了三白汤的底子?”
三白汤是美白祛疤的方子,与“强壮威猛”实在八竿子打不着。
一旁的夏景程接口道:“桑大夫是不想留疤痕吧?毕竟是面首,腹股沟处留疤也不好看。”
桑落正收拾着器械,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两个徒弟,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白一点,显胖。”
李小川和夏景程同时愣住:“显胖?”
“嗯,”桑落拿起一块烈酒浸过的布巾擦拭柳叶刀,慢悠悠道,“他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显大’吗?白一点,就显胖。胖了,不就显得……大了么?”
噗——
李小川和夏景程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连忙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原来如此!桑大夫这心思……绝了!
桑落没理会两个徒弟的憋笑,将擦拭干净的柳叶刀放回药箱,吩咐道:“别笑了。小川,景程,去把提炼好的鱼白和酸液尽快混合处理。时间不等人。”
两人连忙应声,收敛笑意,快步去后院忙碌。
桑落脱下沾染了少许血污和药渍的外衫,换了件干净的素色常服,回到院中。顾映兰立在院中那株石榴树下,靛青的官袍衬得他身形颀长,气质清雅温润,如同上好的青玉。
“顾首座久等了。”桑落走到他面前,再次郑重道谢,“今日若非首座与陈郎中及时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顾映兰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落在桑落脸上:“举手之劳,桑大夫不必挂怀。倒是芳芳姑娘,急智可嘉。”他顿了顿,又问,“湖边清净,不知桑大夫可否移步一叙?”
桑落颔首:“请。”
两人并肩朝湖边走去。柯老四远远看着,眉头紧锁,下意识就想跟上,却被倪芳芳一把拉住袖子。
“柯老头,别去碍事。”倪芳芳低声道。
“我就是不放心!”柯老四嘟囔着,“公子不在,那姓顾的……”
如今公子不在,桑丫头伤心,女人伤心的时候,最容易被拐了。若桑丫头被顾映兰三言两语拐跑了,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
“不放心什么?”倪芳芳打断他,“桑落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说了,颜如玉说过,桑落在顾大人处,他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