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乾清宫空荡荡的,他找了一圈都没见到胤礽。
“保成呢?”康熙急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太子还病着,怎么人不见了?”
宫人们垂首而立,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说话!”他厉声喝道。
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声音发抖:“回、回皇上,二阿哥……”
“放肆!”康熙一脚踹了过去,怒不可遏,“保成是太子!你居然敢——”
小太监被踹得滚了几步,额头磕在青砖上,血珠渗了出来,却仍不敢擦,只颤声道:“奴才该死!可、可二阿哥他……”
下一秒,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乾清宫正殿,胤礽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朝冠已被摘去,散乱的发丝垂在苍白的脸侧。
他仰头望着自己,眼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片寂然的灰。
而自己手持诏书,一字一句如冰锥砸下:
“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废黜太子之位,拘禁咸安宫。”
乾清宫前,那道跪在阶下的身影,苍白如纸。
他废了保成。
康熙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些涌入脑海的画面——
“荒谬!朕怎会如此对待保成?!”他怒喝出声,可那些记忆却如附骨之疽般清晰。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高坐龙椅,冷眼俯视着阶下跪伏的胤礽。
“朕念父子之情,一再容忍,你却勾结党羽,图谋不轨!”
“皇阿玛……”画面中的胤礽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嘶哑,“儿臣冤枉……”
“住口!”
康熙眼睁睁看着“自己”甩袖而去,留下胤礽一人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脊背瘦削得几乎要折断。
“混账!混账!”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个“自己”破口大骂,“那是朕亲手养大的保成!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
可无人回应他。
画面一转,咸安宫被重兵把守,胤礽被幽禁其中,形销骨立。
康熙冲上前,却只能穿透那些虚幻的影子,“保成!保成!”
胤礽听不见他的呼喊,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枯死的海棠。
“二阿哥,该用药了。”太监低声劝道。
胤礽轻轻摇头,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不必了……”
康熙心如刀绞,猛地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不……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眼眶通红,“保成……朕的保成啊……”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却如同一盏熬干的灯,渐渐黯淡下去。
康熙看着眼前瘦得几乎脱形的胤礽,心如刀绞。
胤礽整日整夜地枯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墙外的一方天空。
偶尔有飞鸟掠过,他的眼睫才会轻轻颤动一下,像是被惊醒的蝶。
“殿下,您多少用些粥吧……”小太监跪在地上,捧着碗的手直发抖。
胤礽缓缓摇头,干裂的唇微微开合:“……不必了。”
康熙站在胤礽身后,颤抖着伸出手,却只能虚虚抚过儿子瘦削的肩头。夜风穿过他的指缝,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忽然,眼前景象扭曲变幻,再睁眼时,他已站在乾清宫殿内。
龙椅上,“自己”正阴沉着脸批阅奏折。
那副面容与他一般无二,却满眼猜忌,眉宇间尽是冷酷。
“混账!畜生!”
康熙暴怒,他恨不得提刀砍死那个冷血无情的“自己”,更恨不得将那些欺辱过胤礽的奴才千刀万剐。
梦境中的“自己”却只是冷漠地批阅奏折,朱笔一挥,又是一道严加看守的谕令。
康熙猛地抽出墙上挂着的佩刀,朝着幻象狠狠劈去:“畜生,朕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刀锋划过空气,什么都没碰到。
咸安宫的梨花开了又谢,胤礽的鬓角渐渐染了霜色。
当复立的圣旨传到宫门前时,满院的奴才都跪地贺喜,唯独他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那株枯了一半的老梨树。
“殿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老太监抹着泪劝道。
胤礽苍白的指尖摩挲着圣旨上冰凉的织锦,忽然轻笑了一声:“喜事?”
他只觉得可笑。
这些贺仪、这些圣旨,就像戏台子上的锣鼓点,敲得越热闹,衬得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越发荒唐。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今日推上高位,明日打入尘埃,全看执棋者的心意。
帝王心术,从来如此。
所谓恩宠,所谓荣辱,不过是为了让这盘棋局永远悬而未决。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皇权棋盘上的一枚弃子,用得着时捡起来擦擦,用不着时便丢进尘埃里。
第二次废太子时,胤礽已经不会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