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原来谶语里的“新生”,不是指某个人的重生,而是指所有碎片终将回归本源,就像落叶总要归根。
她缓缓闭上眼睛,周遭的雾气忽然浸了冰碴子,砭骨的寒意顺着玖鸢的指尖往骨子里钻。
她闭着眼,却听得见光茧收缩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琉璃在掌心慢慢碾成齑粉。
混沌幽芒在她经脉里打着旋,竟与那涅盘真火缠成了麻花。
两股性子截然相反的火,此刻却像孪生的藤蔓,顺着血脉往心口攀援。
她想起应龙那双金色竖瞳里的不舍,想起萧烬抱着茁茁时袖口沾的血痕,想起师傅在藏经阁梁上悬着的那双布鞋——原来这些碎片早就在命盘里绣成了网,她不过是顺着网线走到了网心。
“嗤啦——”光茧彻底碎了。
金红色的光点没入青铜棺椁的刹那,玖鸢感觉自己的躯壳忽然轻了,像被抽去了筋骨的皮影。
她飘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萧烬的肩,穿过茁茁眉心的红点,那些温热的触感明明还在掌心,却抓不住一丝半缕。
棺椁里的人影坐了起来。
玄色祭袍上绣的日月星辰忽然活了,顺着衣摆爬到玖鸢脚边。
她低头,看见那些星子在自己的裙摆上融成了银水,又顺着裙摆淌回棺椁,在那人影眉心的赤晶上凝成小小的漩涡。
“原来……是要补全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雾里飘,却分不清是嘴里说的,还是心里想的。
应龙最后的竖瞳在她眼前晃了晃,那里面映着她的脸,也映着棺椁里的人影,三张脸叠在一处,竟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凤羽龙首化作金红色的光流,一半钻进玖鸢的天灵盖,一半扑向棺椁里的人影,像条被剪断又接起来的红绳。
血池里的太极图转得更急了,血雾蒸腾,竟在半空凝成了无数个小太极,每个太极里都有个模糊的影子——有胖天兵啃着蟠桃,有瘦天兵数着铜板,有掌印太监捧着空白的圣旨,还有师傅在火盆前烧着什么,火星子溅在他的衣袍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归位咯……”混沌之始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带着瓮瓮的回响。
那些小太极突然炸开,胖瘦天兵化作阴阳鱼的眼睛,掌印太监的拂尘变成了鱼鳍,师傅烧剩的衣角则成了太极图边缘的纹路。
整个祭坛都在晃,玖鸢看见自己的影子从脚到头慢慢变浅,像被雾气擦掉的墨痕。
她想起第一次见萧烬时,他剑上沾的霜像极了此刻的雾气;
想起茁茁抓着她的手指咯咯笑,那笑声里有应龙的龙吟;
想起师傅给她讲混沌初开,说天地本是个蛋,孵出了龙,也孵出了凤。
“原来我们都是蛋壳……”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在地上,竟也化作了半块青铜碎片。
所有的碎片都在往棺椁里钻。
那人影眉心的赤晶越来越亮,最后竟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洞。
玖鸢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着往那洞里去,穿过赤晶的刹那,她看见洞的另一头是片混沌,有光,有暗,有火在烧,有水在流,却什么都没成形。
“要开始了……”她最后望了一眼雾里的萧烬和茁茁,他们的身影也在变淡,像水墨画被雨水晕开。
应龙的金红与她的混沌幽芒在洞的入口缠成了结,然后一起坠进那片混沌里。
青铜棺椁的盖子缓缓落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天地初开的鼓上。
祭坛上的血池干了,太极图没了,雾气散了。
只剩下那口青铜棺椁,静静躺在空荡荡的混沌里,像个刚下的蛋。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连时间都好像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棺椁上的火神图腾忽然亮了一下,像粒被遗忘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