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汪槐放得下,汪槐愿意,他手下的这一批见过了京都繁华的人们还不一定愿意呢。
某种意义上讲,这座城市就是他们心中的灯塔,是他们起义的目标。
然而现在只是为了打一个武装割据势力,唇齿一碰,就要把这耗费了无数血汗和生命城市送出去?
“大哥!”
汪槐不住拔高了声音,语声悲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北边的百姓被我们的士兵糟践了,越阳的权贵都被我们杀了,越阳不是我们的城市,逍遥城才是!”
这一点汪柳已经跟汪槐说了很多次了。
他们早就应该回到逍遥城去了。
但是兄长却始终不愿意看破,死死地攥着越阳不撒手。
现在好了,退路逍遥城还被别人占了。再不想办法解决,他们就看不到未来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民乱四起,我们没有那么多力量,管控这么多土地,北境直到现在还没有收复。”
“大哥,你别忘了,北面还有个厉兵秣马的北烈呢!他们的水渠一旦修好了,势必会南下横扫一切。惊岚联盟的盟主是个精明算计的主,她不可能帮我们挡住北烈铁骑,我们首当其冲!”
“你当明辰为什么让我们在东边占据了这么大的土地?”
“北烈人过了烈河过了三关,接着就要跟我们打了!””
“我知大哥勇武,无惧任何敌手。”
“但我们接连作战了这么多年了,没粮了!士兵吃都吃不饱,如何作战?”
汪柳握住了汪槐的手,语声激动道:“大哥!”
“撤吧!撤了才有未来,该放下的都放下,该遣散的士兵也都遣散,谁不愿意走就让他留下。我们回逍遥城,现在也有了经验,从长计议,慢慢经营,何愁东山再起?”
“你看没看见乾元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步一步恢复元气的?我们也可以!”
“你现在也知道了,逍遥城有多好,多易守。”
“我们把不属于我们的东西送出去,用来交换我们必须要的东西,这才是正路啊大哥!”
在得到了一切之后,懂得急流勇退,懂得放弃,这才是智慧。
现在的大齐配不上这些领地,继续在中原争夺消耗,就只有消亡而已。
退回南方,占据逍遥城,整肃内务,好好发展,向现在的乾元学习,那才有未来。
汪柳朝着汪槐凑了凑,声音又拔高了些:“大哥!”
“唉。”
汪槐沉默了许久,终于是叹了口气,草根崛起的英雄,意气风发,勇武无双的霸者,此刻却好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一片赤诚,全是为了他好,他知道弟弟是对的。
但是人不是机器,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
越到了高处,走的越远,见过了越来越多强大的对手,才能出众的天才,就回愈发感受到天堑一般的差距,感受到自己才能的局限。
血衣军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一切,退……真的有未来么?
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给这个天下带来了什么?
他垂了垂眸,轻声呢喃道:“柳弟啊……这一退,我们还能再回越阳么?”
汪柳一滞。
他咬了咬牙:“可以!”
汪槐眼神有些空洞,定定地看向了远方:“柳弟,我起事是为了什么?铠风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那些忠诚追随我的战士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在南方振臂高呼“鲜血铸甲衣,英魂殉太平”,引得一呼百应,忠义之士奋勇作战,抛洒热血前仆后继,只为了创造出一片他所承诺的朗朗晴天。
现在呢?
峥嵘过后,热血凉了,又剩下什么?
那些遭人愤恨的官吏权贵确实是被杀了,被连根拔起,但是又有谁来重新管理国家呢?
忠义之士要么变成了累累枯骨,要么变成了更加残暴的蝇营狗苟之辈。
天下满目疮痍,混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他曾发誓要消灭所有压榨百姓的贪官酷吏。然而现在结果是什么呢?
贪官酷吏确实是被杀了,但是百姓真的得到救赎了么?
血衣过境,寸草不生。
他不是英雄,他是魔,是鬼。
一切的一切,都跟他起义时的预想南辕北辙了。
明辰曾跟他说过,莫忘初心。
好难好难。
他的初心,血衣军的初心……好像都渐渐走远了。
他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他真的要做那割据一方的枭雄么?
那些迫于形势无奈做出的选择,最后都变成了刀刃捅向了自己。
汪柳闻言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汪槐的这些问题。
实际上,从利益的角度出发,汪槐当初喊的那些口号,不过只是口号而已,为了聚敛民心罢了,那是不可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