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看似老实,实际上也是个琉璃头,圆滑的很。当年在抱石轩就是吃不了这苦,嫌钱少,才跑到国营厂成了香饽饽。
老孙脸上那层为难的油光,被这张百元大钞“滋啦”一下烤化了,瞬间铺开一片热腾腾的“不好意思”。
“哎呦喂,巴郎子你、你弄这……臊你老叔的脸皮呢嘛!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说这外气话干啥!”
他手指头在那票子上极轻地捻了捻,厚薄真伪立时心中有数,话锋紧跟着就转了调子。
“但是嘛,你来的晚了啊,货还没运过来的时候,这批料子就被人预定了,说是要全部做成方片砖,要装修用。”
装修用?
苏阳愣了一下。
拿黄口料当砖片,够奢侈的啊。
转念一想,黄口料里那些糠得像砖头皮的货色,在石料行当的角落里堆着,斤两论价,真比砌墙的红土砖贵不了多少。遇上个只认“有玉光气不沾土腥”的豪气主,讲究排场,倒也说得过去。
“那人出了多少钱”
“包车,综合按照二级料的价,三万八。”
说完,用余光观察着苏阳的反应。
“老孙师傅,劳驾您给我往中间递个话。”他声音又低了半分:“这车轱辘里的疙瘩石,我整四万拿走!现钱现话,不拖日子不过夜。”
老孙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巴郎子倒是干净利落,用四万块买一堆黄口料。
本来想着随便找个借口抬到三万八,还还价三万五成交。没曾想这巴郎子倒是爽快,直接答应下来,还加了两千。
老孙轻声咳嗽了两声,故作为难,小心的提问了两句:“巴郎子…你花恁大的价码,搂这一堆黄口料子疙瘩回去…能干啥啊?”
“攒着升值。”
两个字,砸得响亮。
苏阳直言不讳,他太清楚这话在这帮靠“玉色斤两辨冷热”的老油子,耳朵里听起来多么驴唇不对马嘴了,编筐编篓?懒得费那唾沫星子!就这俩字,爱信不信!
升值?
“噗.....”
老孙那圆鼓鼓的肚子猛地一颤,没憋住,直接喷了出来!
羊脂白捂几年能捂成金疙瘩,这谁不知道?可这黄口料算哪座山的神?
这黄口料属杂门分类,在行里人眼里都算是二串子,了别说升值了,只要不掉钱就算不错了。
特级料也才八十每公斤,一级和二级料现如今二三十块也能买下。
“巴郎子,我没听错吧,你要攒下来留着升值?”
苏阳重重点点头,“没错,还得麻烦孙师傅给说道说道,把这批料子让我给咋样?”
“行行行!”
老孙笑着,本想劝他两句,让他回去抱石轩再商量商量,可难得遇到这种赚钱的生意,留下成本和加工费,还能赚上两千块,到时候跟检验科的梁主任分一分,自己到手也有六七百,顶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打电话。”
老孙说着,架上耳朵根上的香烟,点了起来,抽着去了屋里。
苏阳没闲着,就在附近溜达起来。
这仓库长筒房,排了长长一溜,小三十间是有的。厚实的木头门扇上,都用红油漆写着斗大的字:青玉库、戈壁籽料甲区、山料杂库……
有的门板挂着黄铜锁,有的敞开着口子,里头人影晃动,时不时就看见拉着架子车的工人弓着腰出来,车上摞着形状各异的石头坨坨。
那刚被山炮崩开的石皮断面还透着新鲜的水气,粘着戈壁滩的红泥渣子轰隆隆的运往开料车间的方向。
要想化腐朽为神奇,把这笨石头里头的玉魂灵抠出来,非得经过那开料间扒皮、去绺、亮膛的打磨不行。
过了十来分钟。
老孙那敦实的身影就颠颠儿地跑了回来,脸上那层胖肉都乐开了花:“成了,那主松口啦,料子归你了!”
“太好了,多谢孙师傅。”
老孙摆摆手,“走,去休息室,那里凉快。”
老孙前头带路,穿过两排房子,来到了休息室,屋里有桌椅板凳,还有冷好的凉茶。
迎面走来一位看上去有点城府的人。
老孙赶紧堆起笑,朝门口努努嘴:“巴郎子,快见见!这位是检验科的梁主任,这事儿嘛,还得他笔头上划下那个金刚圈,料子才能出门。”
苏阳目光一闪,迎了上去。
这梁主任,细高个子,薄片眼镜,一张瘦脸跟风干的杏干似的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死紧,透着一股不声不响的城府,跟热情外露的胖老孙完全是两路人。
梁主任眼皮也没抬,从胳肢窝底下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
抬头印着“物资内部流转单”几个方正的铅字。
他把纸铺在桌面上,指肚按着一处空白栏,声音平平淡淡,没啥温度:“这,签名。签完,钱票子过了眼,就行了。”
至于这空栏回头填上“委托加工边角料”还是“次品废石料”,那是他们的门道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