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身三足,两耳,刻满了看不懂的,仿佛是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的古老纹路。
它没有光,没有热,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无尽的虚无之中,仿佛它本身,就是万物的起点与终点。
许久,唐冥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在解释一个木碗的用途。
“它不是用来造东西的。”
“它是用来,把做错了的东西,变回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林霜微微一怔。
把做错了的东西,变回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简单得就像是把一碗放多了盐的汤,倒掉重做。
可她却从这简单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近乎于道的、至高无上的“规矩”。
创造,是为“加法”。
毁灭,是为“减法”。
而唐冥所说的,既不是加,也不是减。
是“还原”。
是抹去所有错误的过程,是无视所有扭曲的经历,直接追溯到事物最本源、最正确、最完美的那一个“点”。
这比创造和毁灭,都要难上无数倍。
“所以,”林霜看着他,眼底的光彩,比窗外的雨后初阳,还要明亮几分,“你修碗,治山,建堤,用地,都是炉子里的规矩?”
“嗯。”唐冥应了一声,“万物,都是一个理。”
林霜没有再问下去。
她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这个男人,最核心的秘密。
再说下去,就过了。
她只是默默的,将这个道理,记在了心里。
马车继续前行。
有了那场及时的大雨,和被修复的河堤,这片土地的生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苏。
官道两旁,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
他们偶尔看到唐冥的马车,还会远远地,热情地招手。
他们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但他们知道,是这辆马车经过之后,天降甘霖,洪水退去。
在这些朴素的凡人心中,这辆马车,就是吉祥的象征。
马车行了两日,来到了一处名为“望月镇”的驿站。
小镇不大,因为靠近官道,来往的商旅不少,倒也还算热闹。
两人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的客栈住下。
客栈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看到唐冥和林霜的气度不凡,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二楼最安静的雅座。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的酱肘子,还有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清江鱼,可是一绝!”
唐冥的目光,扫过大堂里那些吃得满嘴流油的客人,又看了看桌上那张油腻的菜单。
他摇了摇头。
“一桶热水,两碗白饭。”
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客……客官,只要白饭?”
“嗯。”
老板不敢多问,只当是遇到了什么有怪癖的富家子弟,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颗粒分明的白米饭,被送了上来。
林霜有些不解。
她虽然已是神只,无需食人间烟火,但偶尔尝尝凡间的美味,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唐冥却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眼前的这碗白饭。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粒米,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米是好米。”
然后,他又夹起一撮,递到林霜面前。
林霜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吃了下去。
米饭的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没有菜肴的佐味,她反而更能品尝出这米饭本身,那最纯粹的,源自土地和阳光的甘甜。
“食物本身的味道,才是最好的味道。”唐冥说,“过多的烹饪,都是在破坏它的结构,增加多余的东西。”
林霜看着他,若有所思。
她好像又明白了一点,他口中的“规矩”。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外面刚下过雨,地上满是泥泞,可他的鞋底,却一尘不染。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布衣,样式简单,却干净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的相貌,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可他一走进这嘈杂的大堂,整个客栈,都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了过去。
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强大的气场,恰恰相反,他身上没有任何气息。
没有修为,没有神力,甚至连凡人该有的烟火气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虚无的影子。
可他偏偏,就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