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他那张忧愁的脸上,映出几道蜿蜒的泪痕。
那泪痕顺着缝合线的纹路流淌,像把整张脸割裂成碎片。
他望着城门上那块自己亲手题写的“宁州城”匾额,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景象。
那时宁州城门只剩半扇朽木,饿殍堆积在护城河里,新来的流民就踩着浮尸渡河。
他望着那斑驳的城墙砖石,深浅不一的纹路里,浸着他二十年的心血。
“大人您看!”记忆里孩童清脆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他恍惚看见扎着红头绳的小丫头,踮脚指着新漆的城门:“我爹说这是全天下最气派的城门!”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
殷卫峰低头,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抠挖砖缝。
那里嵌着他当年亲手调制的糯米灰浆。
如今要亲手毁掉这些亲手浇筑的根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生生掏空。
经过了他二十年的努力,宁州城才有了些人样。
可现在,他就要亲手炸掉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城池。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可他如今已经无路可走。
不炸也得炸!
“大人……”身后亲卫递来火把,火光映出殷卫峰颤抖的双手。
这双曾经执笔安民告示的手,如今正握着毁灭一切的引线。
城西传来隐约的梆子声,那是催促他的信号。
殷卫峰却恍若未闻,只是痴痴望着城楼。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好像有点舍不得。
“昌平公主……”殷卫峰突然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您说过矿脉关乎国运.……”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火把,“可如今朝中尽是豺狼!下官……下官守不住了啊!”
为了不让贼人得逞,他只能炸了这矿脉和宁州城。
这样矿脉就在一座废墟里,谁也别想得到。
守不住的话,那就毁掉!
否则矿脉落入他人之手,后果只会更加糟糕。
自从昌平公主生死,以及白氏一族覆灭之后,他好似对这个朝廷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
“大人,快来不及了!”身旁的亲卫忍不住催促道。
火把离引线只有三寸,殷卫峰却僵在原地。
恍惚间,他好似又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刚中进士的青衫书生,正笨拙地给流民孩童包扎伤口。
画面一转,又变成去年灯会上,满城百姓提着莲花灯为他祈福的景象,灯火蜿蜒如星河。
“大人!”亲卫的喊叫声惊醒了他。
殷卫峰终于抬起手臂,却发觉火把重若千钧。
他望着引线尽头那座自己亲手设计的钟楼。
飞檐下还挂着他去年题写的“风调雨顺”匾。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不知是汗水还是泪。
他咬了咬牙,心一狠……
“且慢!”清冽的女声破空而来。
火把从殷卫峰手中坠落的刹那,李云初的剑锋已抵住他咽喉。
“你真是糊涂!把自己几十年心血炸毁,值得吗?”
殷卫峰踉跄后退,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李云初反问。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帛,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帛书展开的瞬间,殷卫峰如遭雷击。
这是昌平公主的笔迹!
“你……”他不可置信地抬眸,“你是昌平公主的亲信?”
李云初点头,“是!”
她突然一把揪住殷卫峰的衣襟,力道大得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三分:“公主把宁州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守的吗?”
她声音嘶哑,眼底似有烈火燃烧,“这城里每一块砖石,都浸着你的心血,你真的打算炸毁整座宁州城?”
“你以为我想吗?”殷卫峰嘶吼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混着血沫喷在李云初脸上,“公主身亡之后,我已经尽力在守了,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一批又一批的刺杀,已经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得在自己有生之年,把这些事情安排好。”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溃烂的箭伤,“你看看这上面的新旧伤,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答应过公主,会守到最后一刻,今日就是我的‘最后一刻’。”
“你知道殿下当年为何选你?”李云初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她相信你,她觉得就算全天下都放弃,你也会守着宁州到死!”
“可你呢?就是这样守的吗?你知不知道宁州的矿脉对于大燕来说意味着什么?”
殷卫峰低垂着头,眸中满是愧意。
他恍惚看见五年前的雪夜,昌平公主将矿脉图纸交给他时说的那句:“殷卿,只要宁州不陷,大燕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