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手,早已冻得发红甚至有些僵硬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徐徐地展开信纸。
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带着生机的字迹撞入眼帘——的确是七七!
只有短短一行:
“小八需要我,阿寂陌上花开,我既归来……”
末尾,甚至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还有两颗紧挨的小心心。
崔小七是想写最多一个月便会回来,但又怕未按照约定时间回去,让他空欢喜。
便想到了这一句模糊的时间点。
三月花开,四五月也会花开。
而现在已是二月底。
只盼着战事搁浅,寒冬过去,人间三月尽芳菲。
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裴寂的心头,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喜!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胸腔里那颗悬了一夜、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此刻猛烈跳动七七!
她还活着!她安然无恙!
她甚至……还有心思给他画个笑脸报平安!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忧!
紧随其后的,是更沉重的忧虑,心脏再次被狠狠攥住!
她跟着沐意欢(小八)走了!
去了金夏的皇宫!
裴寂猛地抬头,遥望金夏方向。
他眼中方才因喜悦而亮起的光芒,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忧惧所取代。
此去……更是凶险万分!
就在寒霜来之前,他接到藏于金夏国细作传递的消息……金夏王女已殁!
金夏女王新丧,宫廷正是最血腥、最诡谲的漩涡中心!
各方势力倾轧,阴谋诡计丛生。
沐意欢作为长公主,自身归去已是步步惊心,能否顺利掌权尚在未定之天。
而七七卷入这样的风暴,无异于羊入虎口!
沐意欢自身难保之时,又能护她几分周全?
裴寂攥紧了手中的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红中泛出青白。
“将军?”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萧清河,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寂身上瞬间变换的气息,低声询问。
他看到裴寂展开信纸时眼中迸发的光芒,也看到了那光芒迅速被阴霾吞噬。
其实他自己也在震惊中,还没有彻底消化小八是金夏长公主沐意欢这个惊天消息。
在林中等的这两个时辰里,他将两人见过为数不多的场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难怪她一直以纱遮面——
难怪那日她和阿瑶在一起——
裴寂没有回答,将那封带着崔小七的亲笔信笺,仔细折叠好,贴身放入胸甲之内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好似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他最后望了一眼金夏王都的方向,目光沉沉。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焦灼,有对爱人安危的牵肠挂肚,更有面对复杂局势时的筹谋。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是他们营地的方向。
两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官道上。
“将军!”落叶看到二人紧绷的脸色顿松。
幸好在距离敌军两里外的官道找到他们,不然在跑下去,还找啥人,这不直接给敌营送“头”上门。
落叶在距离俩人还有二十米时,踩着马镫,借力飞身而起,径直落在裴寂静的面前。
双手奉上来自京城江鱼儿送来的密信,“将军!江公子的加急信!”
裴寂接过密信,能让江鱼儿千里加急送信、怕是那位……
他迅速打开密信,一目十行,果然——密信揉成纸团,扔给落叶。
落叶一把接住砸进胸膛的纸团。
“回营。”裴寂话落,口哨声吹响,踏雪从林中“踏雪”而出。
近在一丈外时,裴寂飞身上马,朝着营地疾驰。
萧清河和落叶心中一凛,紧跟其后。
……
经过一日半几乎不眠不休的疾驰,崔小七和小八终于在漫天风雪中抵达了金夏王城。
王城距离边关不过三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之下,竟比预想的更快。
小八凭着长公主的印鉴,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戒备森严的城门,直入宫禁。
一行人行踩着宫人刚清扫出落着一层薄雪的石板上。
崔小七紧随小八身侧,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异国王宫。
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印象中的皇宫,应该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
然而,金夏的王宫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素朴、低调。
只在飞檐斗拱处雕刻着一些充满力量的兽形图腾。
从正门进入,一路沉默疾行。
引路的内侍垂首疾步,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步行了约莫半刻钟,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座巍峨却显得格外沉寂的寝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