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机会了解萱萱。
萱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过了四十年还是不清楚。
她像一阵蓦然笼过来的轻柔烟雾,曾短暂地停驻在他的人生中,给予了他无限的温柔与包容,然后又一下子消散了。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他只记得那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他一直认为那是死板的眼睛,可在他临行前吻住她的那一刻,她抬头向上的眼眸是那样明亮、那样闪烁。
她私底下,不知道是多机灵灵动的姑娘哩!
顾云舟抹了一把老朽的眼睛,怎么这么不争气,他又哭了。
人老了,就容易为很多事动容。
他想啊,原来几十年来,他一直都没忘记那双眼睛。
可能此生此世,都再也忘不了了。
就在这一刻,他猛地坐了起来,想到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小虎子这么像萱萱,难不成……难不成……
“老鞠,老鞠!”顾云舟扯着嗓子喊起来。
老鞠正睡在外间小床上,听见顾帅叫自己,忙不迭就披衣赶来了。
“顾帅,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老鞠关心问道。
“老鞠,你说……虎子会不会是我家孩子啊?”顾云舟心头忐忑问道。
“啊?”老鞠懵了一下。
然后看向顾云舟,是从上到下,刷地看了一遍那种看。
随后他咽了咽口水,思虑半晌才道:“我知晓外间常有六十老当益壮,亦能令女子怀孕生子的情况。”
“但是顾帅,您不是……自萱夫人逝世后,再也不找了吗?”
顾云舟听得吐血:“我说,虎子会不会是阿鸷的孩子!”
“真是的,你这老东西,一天天想什么屁吃呢?!”
“啊??”老鞠又懵了两下。
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也不对吧,若真是将军的孩子,将军为何不承认?”
“将军并非没有担当之人。”
顾云舟摸摸下巴,盘腿坐在榻上,思索起来:“这里面很可能有内情。”
“有什么事儿,阻止了父子相认!”
“也……也有可能……”老鞠附和道。
反正老鞠当惯了顾帅的属下,几乎唯顾帅是从。
顾帅这样想,应当是必有其考量。
顾云舟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慢慢思索:“这个事不能问阿鸷,他因事不能认这个孩子,我们贸然去问他,一定会得到否定答案。”
旋即一拍大腿:“去问江鹤词!”
“那死小子一定知道什么。”
顾云舟说干就干,很快就给江鹤词去了一封信。
江鹤词估计也是个夜猫子,天还没亮又遣人送了回来。
“一看就是单身惯了的手速。”顾云舟没忍住,朝一旁的老鞠龇牙咧嘴。
他自己十六岁就当了爹,很自然地去嘲笑江鹤词这种二十几岁还一个人躺被窝的。
那是一张带着竹香的纸笺。
顾云舟又忍不住嘿嘿一笑,“啧,小江还是这么穷讲究。”
他心情激荡,连带着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
明明极稳极大的手,就这么莫名抖了起来,颤巍巍一摊开——
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
“然也。”
顾云舟狼眼一步步瞪大,“是,是!”
顾云舟哈哈大笑,拍着老鞠的肩膀:“老鞠,老鞠,看到没,看到没!”
“嘿嘿,我顾家有后了!”
“我顾云舟有后啦!”
比起顾云舟那置身云中,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老鞠要好得多,他赶紧摇了摇顾云舟:“顾帅,您所料极是,这里面看来确有内情啊!”
“不如我们把江鹤词江长史请过来,教他说明内情。”
可顾云舟明显听不进去,他沉浸在必须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亢奋状态中。
“不行!”他一拍床头,“这会儿,得赶紧把我那孙媳妇儿封为正妻,这么个大胖小子生下来,还一个人养到了现在,多辛苦啊……”
这下不讨厌小荷了,也不嫌弃小荷了,在顾云舟的记忆里,小荷仿佛散发着金光。
“阿鸷那死小子也是,不知道心疼人,还让这娘俩流落在外。”
顾云舟怪嗔,这点做得不好,哪像他,但凡有私生子都接回家好好养,可惜私生子的生母们都是人妻,也没选择跟他走。
“顾帅……”老鞠颤巍巍拉了他一把,“您前几日还给人家入了官籍,断了人家嫁给您外孙的念头。”
顾云舟脸色一僵,忽地想到了这一茬,“那……这可怎么办啊?”
可转念一想:“反正我不要脸,这旨意收回、收回!”
眼看顾云舟跟个老小孩一般行事,老鞠连忙又把话拐了回来:“要不咱们先听听江鹤词怎么说吧,他们年轻人的事,他们肯定自有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