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看着这位瞬间焕发出惊人活力的老师傅,受到她们情绪感染,自己心中也激荡不已。
他简单的说道:“这书确实来之不易,实际上它是外国服装设计大师编纂的,但是被首都的专家给做了翻译,然后我托首都轻工业学院的一位朋友捎来的。”
演戏演全套。
面对女工们充满崇拜的眼神,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带上得意感觉:“全靠咱朋友多,全靠咱现在大大小小也是供销系统里的一个干部了。”
“这是风衣生产全流程,从验布到质检,一样不落,你们照着办吧,先拿咱们涤棉布来生产试试嘛。”
听到这话女工们看他的眼神更亮堂了。
弄的钱进都害怕。
这真是排卵般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可能表演过头了,就想谦虚一把。
结果金春花还给他烧了一把柴:“噢,对。看人家这书上写的,这个地方——”
她对着册子读了起来:“关键部位的撕破强力……”
她回身做了个撕扯的动作,“得用专门的仪器拉,拉力不能小于十牛顿。还有这个地方,这说的是测透湿率,一平方米二十四小时透过去的水汽重量得大于五磅。”
“这些单位以前我跟着我爹去拜访一位英格兰的缝纫师傅,人家就总提这个。”
“估计这书是英格兰人写的吧?”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吧,反正是一帮洋鬼子。”
张红梅热切的说:“等咱工艺成熟了,再生产出服装来卖给洋鬼子,给国家创汇!”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
老师傅您行啊。
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创汇这事。
钱进寻思这样也行,他可以用创汇的事给女工人们打点鸡血。
于是他就得继续表演。
他表情凝重,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往外看。
昏黄的路灯照在柏油路面上,照在路边的冬青花坛里。
几个穿军绿色棉袄的年轻人正在打雪仗。
更远处……
更远处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这样正好。
他指向甲港方向问:“你们能够看到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余力娟瞅了一眼后说:“哎妈呀,这哪能看得到?别说现在是晚上,白天咱在厂房里也看不到海边,都被房子挡住了。”
“要看海边的啥?爬屋顶上准能看到。”娜娜愣头愣脑的说,“咱厂房五米高呢,跟二层楼似的。”
钱进摆摆手:“看不到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们。”
“今天上班时间我去甲港验过一些洋货,有一艘巴拿马轮船和一艘古巴轮船在卸货,然后它们还要装货。”
“不用说,人家装的没有咱们的商品,可我知道以后有一天,它们肯定得装上咱们的商品,咱们汉唐服饰总有一天会离开海滨市,走向全世界!”
这年头国人的信心一点不少。
女同志们很爱听这话,纷纷配合他的演讲:“对,准没错!”
“张师傅、金师傅,各位同志,”钱进没有回头,“你们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南方出差参加广交会,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华侨。”钱进转过身,意气风发,“穿风衣的华侨。”
“当时来自北美的、东南亚的、欧洲的还有港澳台的侨胞们穿的最多的就是风衣。”
他走回裁剪台,手指点着风衣的防水涂层,“这不是普通衣服,这是……”
“外汇!”张红梅在这时候永远都能接上话。
钱进说道:“现在是外汇的入场券,我们还没有入场去赚汇的资格。”
“可路是一步一步走的,饭是一口一口吃的,总有一天我们能为国家赚到巨大的外汇数额!”
外面夜间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
它们呼啸着,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持续的、令人心悸的砰砰声。
女工们仔细听,却又发现这砰砰声来自自己的胸膛。
是她们激情澎湃的心跳声。
玻璃窗上凝结的厚厚冰花,隔绝了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出路。
可是设计室里,炉火在铁皮炉膛里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噼啪声,顽强地对抗着从门窗缝隙里不断渗入的、砭人肌骨的寒气。
这一刻连钱进都产生了联想。
改革开放后,国内企业要对抗国外发达的生产怪兽是非常困难的事。
到时候他也要继续扩大企业来对抗这些怪物。
现在看来就像是炉火对抗寒风一样。
寒风无休无止,而炉火微弱。
但一定能成功!
“都还等着干什么?干活!”张红梅突然一拍大腿,吓得正在热血沸腾的钱进一哆嗦。
动员工作总有效果。
金春花也信心十足的说道:“不就是从零开始生产一件风衣吗?没什么,当年我跟着我爹还给德国牧师做过法衣,那比这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