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子、丞相北伐的一众文武,几乎忘记马谡这个人了!
街亭之败这么一场微不足道的败绩,早已湮没在这“汉室重光”的煌煌气象里。
至于丞相所说的“几丧大汉北伐大业”,根本没有发生。
一众文武自然也就意识不到街亭之败,到底会对大汉产生何种巨大的影响。
一时之间,丞相将马谡之败归咎于自己识人不明,归咎于自身“德行有亏”的举动,满殿文武皆可谓心知肚明。
——这分明是以此来婉拒陛下的五命之赐、县公之爵!
一身衮冕华服的大汉天子从座中站起身来,行至丞相身前,双手将丞相身子扶起,其后动容恳切,振声出言:
“相父,如朕先时所言。
“马谡街亭之失,纵相父有过,亦不及相父大功一二,早足相抵!
“若非有此,以相父匡辅朕躬,兴灭继绝,克复西京,还于旧都之奇勋伟绩,虽十命可受,况于五乎?!”
停声须臾,才又低声出言:“愿相父成全朕意,无或拒违。”
天子动情之声,在古老空旷的未央殿中不断回荡,余音绕梁,经久不绝,满殿文武难有不动容者。
先帝与丞相如鱼得水之情,及至举国讬孤于丞相,心神无贰,已是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
丞相受遗抚孤,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于陛下可谓有老牛舐犊之情。
而那位曾经的六尺之孤,值此还于旧都、庆功封赏之盛日,当着满朝文武之面,
道这一声声相父,道这一句句『虽十命可受,况于五乎?』与『成全朕意』,岂不合鸦有反哺之义?
陛下言语用辞乃是“受”之一字,而非天子之“赐”,又使得陛下那句『成全朕意』更显赤子真心。
一时之间,部分年长的老臣动容作色,以袖拭泪,殿中时有抽泣之声传出,再顾不得什么仪礼了。
而大殿外围,那些见惯了主仆勾心斗角的羌氐豪酋们有人慨叹,有人无言,不知这位大汉天子与大汉丞相之间的感情是真是假。
但不论如何,大汉天子今日如此言语行径,赫然是一副君臣相得,互不辜负的姿态。
再联想到杨条第二个受封,一众附汉的羌氐酋豪,都对这位大汉天子与杨条所谓的渭水之誓更加相信了几分。
而那日临战时,杨条对他们所说的“当大汉的狗”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大殿玄阶之下。
被天子握住双手的丞相,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天子这一声声“相父”,这一句句“虽十命可受,况于五乎”与“成全朕意”了。
与天子相对许久,丞相还是挣脱了天子之手,退后一步朝天子俯身行礼,涕零颤声:
“陛下,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
“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
“今四海分裂,兵交方始,实不宜废法,不然,将以何讨贼?!
“故马谡临阵而逃,定斩不饶!
“恳请陛下斩谡以徇!
“随马谡遁逃者张休、李盛,亦当明正典刑,以肃军纪!
“余者,罪重则罚没其家,流边放逐,罪轻则髡之,使戴罪立功。
“然以马谡之才,本不足担此大任,臣临阵而乱,不能知人,违众拔之,乃臣之失职也!
“愿陛下矜悯臣之愚诚,夺臣五命之赐,县公之爵!
“并贬臣三等,露布天下,以督臣之咎,责臣之罪,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受恩感激!”
丞相再辞之语落罢,一朝俱惊,众议沸扬。
人人都知,丞相刑政严峻,用心平明。
也都知丞相对马谡倍加器重,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所谓丞相视谡犹子,谡视丞相犹父。
却未能想到,如今关中已定,旧都已还,实乃炎汉中兴未有之盛,
丞相厥功甚伟,受陛下五命之赐,县公之爵,竟一再执街亭小败,以识人不明、违众拔谡之过,说自己于国有罪,德行有亏,既力主诛谡,又请夺封赏。
诸臣沸扬,刘禅之心亦难自安。
丞相至此已五辞五命之赐,县公之爵,其不愿受赐之心已明,他不可能再夺丞相之情了。
环顾众臣,徐声出言:
“丞相以天下之重为己任,绝无私曲,误信马谡空谈兵略,复观街亭形胜可恃,遂以重任委之,其失惟在鉴人不明耳。
“至于丞相自陈德行有亏,于国有罪,此论朕所不取。
“实乃丞相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欲辞五命之荣、公侯之爵耳。
“日后胆有以此论攻讦构陷者,当以离间君臣论罪,朕必不姑贷!
“朕言如皦日,诸卿其慎之。
“然马谡当诛与否,诸卿可各陈所见。”
丞相闻声动色,复又俯首听命。
众议稍停,费祎率先站了出来:
“陛下,昔日丞相南征,马谡曾献策,曰用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