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西花厅还亮着灯火——几位与宁王交好的兵部将领正围着周鼎争论边关布防,而厅角还留着两位送不走的贵客。
\五殿下,您醉了。\程蹊捧着醒酒汤站在秦曜身侧,青瓷碗沿上的药汤滴落在紫檀案几上,\属下派人送您回府可好?\
秦曜指尖摩挲着夜光杯,琉璃盏中的葡萄美酒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这御赐的葡萄酒......倒是比宫宴上的更醉人。\他忽然抬眸,眼底清明得哪有半分醉意,\也不知吾这辈子,还能喝上合卺酒吗?\
程蹊见秦曜神色疏淡,只得躬身退下,转身去寻季青。途经宴席时,他的目光掠过那张紫檀案几——鎏金酒壶已然倾侧,哪里还有什么御赐的葡萄美酒,\哎,王爷连合卺酒都没喝着,全让五殿下给......\
“这位小厮!”
程蹊忽听身后有人唤他,随后传来不耐烦的叩桌声,回头一看居然是——礼部尚书庞鸿章。
他怒目圆瞪,官帽都气得歪到了一边,“你家王爷莫不是忘了礼数?新人尚未答谢宾客,怎就......\他重重叹气,“怎就躲进温柔乡了?\
\回大人,\程蹊耳根通红,盯着自己靴尖上绣的云纹,\王爷吩咐过......春宵一刻......\
秦曜闻声转身,见是庞鸿章,立即整肃衣冠,走过去郑重行了个全礼:\庞世伯,卫夫人近来身子可还安康?\
庞尚书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后,苍老的面容顿时阴沉如铁:\托殿下的福!\他冷笑一声,\老朽那痴女轻信旁人,殿下当初可是在她娘面前发过誓......\
\世伯息怒。\秦曜喉结滚动,袖中拳头攥得发白,\静姝之事......\他余光瞥见廊下侍立的宫人,终是将话咽了回去,\改日必当亲至卫夫人跟前谢罪。\
\不必了!\庞尚书广袖一甩,官袍随着剧烈动作簌簌作响,\我们庞家,受不起殿下的'厚爱'!\说罢踉跄离去,连落在椅背上的外衫都来不及拿。
秦曜怔立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寂而长,忽闻身后传来清冷嗓音:\五殿下,请随我来。\
他蓦然回首,只见月色下立着个青衫少年——分明是男子装扮,但那双灵动的眸子却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季......\秦曜唇瓣颤抖,终是压低声音唤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季神医!\
马车碾过官道的坑洼,车辕上的青铜铃在夜色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季青攥紧缰绳,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车轮又一次陷入深坑时,车厢里传来酒坛翻倒的声响。
\季神医要带吾去何处?\秦曜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沙哑中带着三分清明。他不耐烦地踢了下脚边空掉的酒坛,“为何带吾出城?”
季青望着远处山脊的轮廓,没有回头:\殿下不是日夜盼着,再见那人一面吗?\
车帘猛地被掀起,秦曜半张脸浸在月色里:\是她……要见吾吗?\眼底倏然亮起的光,惊飞了路旁栖息的夜枭。
\不敢欺瞒殿下,\季青勒住躁动的马匹,“今夜不是她邀您,是王爷的意思。”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玉簪坠地的脆响。
\呵……\秦曜惨笑一声,倚着车壁滑坐,\吾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倒不如随太子妃去了干净。\
月光如水,从车帘缝隙间倾泻而下,恰好映照在车厢角落那支——孤零零的海棠花玉簪上。簪头的花瓣在冷光中泛着青白,就像那日她离开时,雪地里最后一点消融的暖意。
秦曜忽然俯身拾起玉簪,指尖触到簪身上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火场那夜,庞静姝狠心赶他走时摔出的裂痕,就如同两人的情意一般碎裂了,当初他就不应该同意苏澜一的主意。
季青突然扬鞭:\正因殿下如此,所以王爷才让我接上殿下,\马蹄惊起夜露,\偷偷见她一面。”
“不必了,”秦曜的声音在暗夜里微微发颤,\既然她不愿相见,吾等她便是。\他攥紧手中的海棠玉簪,指节泛白,\你大可放心,纵使她容颜尽毁,面目全非,吾心亦如这簪上海棠……\他忽然将玉簪抵在心口,\至死……不凋。\
宁王城外别院。
铜镜前,庞静姝的指尖悬在半空。烛火摇曳间,镜中映出的面容让她自己都心头一颤——曾经名动京城的芙蓉面,如今爬满蜈蚣般的疤痕,即便疤痕淡去也完全没有往日模样。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坠在铜镜斑驳的裂痕上。庞静姝颤抖的指尖描摹着脸上蜿蜒的疤痕,每一道凸起都是灼痛记忆的烙印。
恍惚间,火海中的热浪又扑面而来——
\静姝!\秦曜嘶吼着冲破浓烟,锦袍下摆已被火星点燃。他死死攥住她的手,掌心被横梁坠落的铁钉刺得鲜血淋漓:\跟我走……什么皇子身份……什么荣华富贵……吾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