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播音员还在重复政策,李巧凤擦手的蓝布毛巾滑到脚面:\当家的,真不要推荐了?咱云云能去考?\
陆大勺突然一拍大腿,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陆云前段时间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问他只说“多看看书总没错”。
当时他还嘀咕这孩子魔怔了,现在……陆大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好!好小子!有远见!我老陆家要出大学生了!”
他猛地站起来,大衣扣子挂住了桌角的算盘:“凤儿,多拿点钱给我,我得去饭店后厨!给俺儿炖只老母鸡!再弄点猪大油补脑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野火,顺着结了冰的屋檐、冻裂的门缝,渗进宁县每条胡同。高考,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将宁县所有适龄的、心怀梦想的青年席卷其中。
不止是沈陆两家,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宁县,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里八乡蔓延开去——广播里、报纸上,白纸黑字,字字千钧: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制度,恢复了!
县城中学门口贴出了鲜艳的大红榜,街头巷尾议论的全是报名、考试、复习。曾经被视为“臭老九”的知识,一夜之间重新绽放出灼目的光芒。
不是推荐,不是保送,而是考试!凭成绩上大学!
这消息像一道撕裂厚重云层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无数被压抑了十年的青春和梦想。
整个宁县沸腾了!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所有人都在激动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挤满了人,王会计戴着老花镜擦着汗:\墨水只剩半瓶了!练习本还有三摞!\
一个戴深度眼镜的青年差点把柜台拍碎:\我全要了!给我包起来!\
旁边扎头巾的大嫂拽着他袖子:\给俺娃留两本!俺娃在知青点听说消息,连夜往回赶呢!\
县图书馆门口更是人山人海。
天没亮就排起了长队,有人带着小马扎,有人捧着冻硬的窝头啃。
管理员老王头举着铁皮喇叭喊哑了嗓子:\《数学手册》只有五本!按顺序来!\
人群里响起一片叹息,随即又嗡嗡议论起来:\听说北京的新教材印出来了!我那本1965年的化学课本,还在墙缝里塞着呢,得赶紧扒出来!\
那些早已蒙尘、被压在箱底或糊了墙的高中、初中课本,被小心翼翼地翻找出来,如获至宝;无数双眼睛重新燃起了对知识、对未来炽热的渴望。
报名、领取准考证、打听复习资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兴奋和破釜沉舟的硝烟味。
满宝和陆云,无疑是这场风暴中准备最充分、心态也最沉稳的两个。
他们站在自家小院的歪脖子树下,看着邻居们扛着梯子翻箱倒柜找书。满宝从棉袄口袋里摸出张油纸包,里面是郑业连夜抄来的重点题,纸边都被摸得起毛了:\阿云哥哥,这是郑老师新给我的,说是重点,有大概率考,你看看。”
陆云接过纸条,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透过油纸传来,让他想起三天前满宝在煤油灯下给他讲历史题,鼻尖沾着墨水。
他抬头看她,晨光里她睫毛上凝着霜,像落了层细雪:\好,我等会儿就做。你呢?上次说的地理图册还缺吗?\
\不缺了。\满宝摇摇头,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冻硬的白菜叶,发出\沙沙\响,\还有,我昨晚上把英语九百句做成了卡片,这样方便随身携带,先分你一半,背完了我们换着看。\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布袋子,里面是用旧日历纸裁成的卡片,正反都写着单词,绳子是从废电线里拆出的铜丝。
两人在按部就班的学习,而杨家的小院和陆家的堂屋,则成了他们临时的“备考指挥部”。
杨秀秀使出了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给满宝补充营养,每天雷打不动一碗卧了荷包蛋的糖水,夜里温在灶上的小米粥也总是恰到好处。她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打扰了孙女看书。
陆大勺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国营饭店的好食材轮番往家带,炖汤、红烧、清蒸,保证儿子顿顿有油水,脑子转得快。
沈爱国也难得地安静下来,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黑市上的事尽量在外面解决,绝不给妹妹添乱。
两家人的心,前所未有的紧紧拧在一起,目标只有一个:送两个孩子鲤鱼跃龙门!
十二月的寒风凛冽,高考的日子终于到来。
宁县一中的考场外,人山人海。
送考的家长、忐忑的考生、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杨秀秀和陆大勺挤在人群最前面,裹着厚厚的棉袄,搓着手,不停地踮脚张望,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期盼。
满宝和陆云并肩走来,两人都穿着干净的蓝布棉袄,围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