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张长桌,“白衍初”面色平静地答:“风堂旧人之事,不查清,后患无穷。”
“我不是问你这个;”萧萧溟眉头微蹙,语调也沉了几分,“谷阁,是你的亲祖。”
这一句话落下,室内气压骤降。
看来,他的事情,楼主已经基本知道了。
——那便好办事。
“白衍初”缓缓抬眼,与萧溟的视线正面交锋。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几乎快要飘散:
“若真是亲近至此……那当初我与少楼主困于营州战线时,他怎会冷眼旁观,迟迟不曾救援?只为保全他在风堂暗布多年的势,怕暴露,怕失控。”
“明知我们陷入唐军重围,尚有术士随行,他却半兵不动,坐观其变。”
萧溟指节一紧,拇指几乎陷入了纸页,额角悄然浮出青筋。
萧钰回来汇报时,并未说得足够具体。他只当女儿遇到了生死的历练,成长了不少;谁承想,竟还有这般……
他也知道,谷阁在谷青洲战死那日的冷漠态度,甚至事后只说了一句:不能胜敌,咎由自取。
可即便如此,亲孙杀祖之事,他仍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应当”。
一时间,面前的年轻人的真实模样,他竟有些分辨不清。
“你不是谷青洲……”萧溟语调低下,态度摇摆不定;“他不是这样的人。”
“您怎么就断定,我不是谷青洲?!”
“白衍初”忽地反问,眼神沉静如深潭,却映出一点骇人的锋芒。
“你们以为他是温顺听话的后辈,是乖巧顺从的风堂子弟,可你们从没问过那张’听话’的脸皮下,到底藏了多少忍耐和失望。”
他用谷青洲的语气,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我记得很清楚。父亲与母亲当年遭困火场,是爷爷一手下令延后支援。哪怕只派一队人引开敌军,哪怕只争取半个时辰,我父亲都未必会死。”
“可他没有。他权衡利弊,选择按兵不动。”
“而母亲……眼睛就是那时被火熏坏的。这些年,她独居在花堂很少出门,爷爷甚至从未去探望过一次。”
“父亲救了楼中那么多人,可头一回需要援助的时候,却只换来一句’咎由自取’。”
谷青洲眼中泛起极淡的笑意,却像是自嘲:
“我听闻,孟晓带回我尸体时,爷爷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变。呵——”
萧溟沉默。
“所以我更知道,他从没把我当作亲人;”谷青洲语声极轻,却带着一种不能置疑的锋利:
“他教我如何用人、如何避锋、如何‘有用’,唯独没教过我——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个人……我该怎么办。”
屋内再无言语。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他眉眼间那深到极处的疲惫和执念。
“你这孩子……”
萧溟终于叹了一口气,手中茶盏轻轻搁在矮几上,语气说不出是恼还是怜:“不管你是白衍初,还是谷青洲……在我听来,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是。”谷青洲大方地承认了,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您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要公报私仇。”
他垂下眼睫,语气如水般平静,却在骨子里藏着森寒的锋芒,“我自己做不到,顶着他的身份,却可以做。”
说完,他忽然笑了,眉眼弯起,却笑得比哭还冷清:“再说了,您……不也早就怀疑他了么?”
萧溟微微一怔。
“过年擂台赛上,唆使朵儿妹妹服下禁药——虽说有花堂的人护着,可至今还下不了床。青阳那小子都快把别院地板磨穿了……这些事,桩桩件件,若真要细查,总得有人下个决断。”
谷青洲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窗外微斜的月光中,幽冷如霜,“不能……就这么算了。”
萧溟指尖一颤。
那一刻,他终于看清。面前的这双眼睛,不再是白衍初熟稔的狡黠与戏谑,而是一种掩藏不住的沉沉悲意,与仇恨交织的火焰。
那是谷青洲。
年轻,却沉得可怕;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人心惊。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空气中一度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萧溟缓缓抬起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却忽然低了几分:
“晓晓……知道你要动手了吗?”
谷青洲摇了摇头,笑意微扬,轻快中带着点戏谑:
“她以为我的野心,是要吞掉整个云梦楼,所以才会在陛下面前,为我求了个官职,作为安抚。”
“她倒是信任你。”萧溟冷哼一声,眼神不动声色地刮了他一眼,语气淡然,话里却藏了三分试探、七分警惕:“这待遇……白衍初可没有。”
不过,比起面前的谷青洲,以前的白衍初,反倒是有些“随遇而安”了。另外,也不会这么语气斯文,却又毫不避讳地同他说话。
那丫头,怕是有得发愁了。
谷青洲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