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双眼珠中便皆是催问。
刘岐脚下未停,一边抬手为她指路:“走这边。”
他话音还没坠地,手指刚指明方向,她就已经驮着她的小鸟往那边奔跳了过去。
刘岐走得也不算慢,只是少微过分心急,起先刘岐每每跟上她时,她一旦见带路的人跟上,便又要加快脚步,刘岐恐她再着急便有跌摔之危,便不再与她并肩同行,恰到好处慢她六七步,间接缓一缓她的步伐。
待二人抵达太清池边,负责去迎接家奴的邓护果然还没到。
此池宽广如小湖,名太清,取道德天尊所居道家仙境之意。
池水临岸处栽种着不少芙蕖,如今大多花朵已然凋零,只偶见几朵雪白点缀翠绿之间。
池边豢养着两只白鹤,是早年当地官员敬献。
沾沾见着那两只硕大的同类,终于舍得放过少微的肩膀,展翅飞去凑热闹。
雨初晴,水风清,数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午后秋阳明澄,一双白鹤慕娉婷,放眼望,景色天成。
少微却无心赏景,刘岐便也不说话,陪她在池边安静地等着。
不多时,攥着黄檀木杖而立的少微眉眼一抬,忙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地往前迎了几步。
她耳力极佳,刘岐在见到她动作之后才跟着听到那细微急促的脚步。
片刻,一丛浓绿之后便现出了邓护身影,被他带来的灰衣家奴也紧跟着现身。
少微的视线越过邓护看向家奴,家奴的目光略过刘岐找向少微。
少微见家奴风尘仆仆,短短几日消瘦许多,面上胡须杂乱,沧桑跋涉之感尤为浓烈。
家奴见少微拄着拐棍,面颊上的圆肉少了半两,样貌也掩改过,看起来伤得不轻。
二人对视,双方皆觉得对方看起来相当命苦,想来这五日独行之下必然过得很惨。
家奴的视线往旁侧移去,看向那个不容真正忽略的少年,沉默着与其拱了拱手。
刘岐心知,这已是不可多得的至高礼节了——于这位侠客而言。
在此之前,刘岐已认定这位“家奴”或有过人之处,是以心中也做下了准备,只是眼下看来,他准备得还是太少了。
侠客之美,在于神秘,在于不羁,在于不驯。
这份神秘不羁不驯往往随着侠客等级而递增。
而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顶级侠客,却在背地里偷偷与人为奴?
虽说这行径也可称之为另一种层面上的神秘……但野生侠客成了家养奴仆,此中之割裂反差,实在叫人始料难及。
家仆不善言辞,少微被迫承担一家之主的责任,此刻站在二人中间匆匆开口,潦草引见:“此乃武陵郡王刘岐。”
又简单敷衍地与刘岐道:“你们应是见过的。”
这一点通过那夜在断山河边二人之间的对话便可推断。
“是,曾有两面之缘。”刘岐似想到什么,眼神微动,落在少微身上一瞬,但未急着多言。
他只抬起手,向那灰衣人简单还了一礼,微笑道:“今日你我是第三次相见了,赵侠客。”
背对着刘岐的少微倏忽皱眉,疑惑地盯着面前的家奴,什么赵侠客?
但见家奴不曾否认这个称呼,且还默默垂下了眼睛,少微脸色一阵愕然扭曲,强忍着没有当场质问喊破。
她在刘岐面前将之称为家奴,这“家”之一字可见知根知底,此刻若出声质问,必将显得她蠢笨可笑,这是少微绝不可接受的丢脸场面。
且此时远远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少微心中自有轻重缓急排序,她暂时压下这质问,也顾不上让刘岐和家奴寒暄,当即道:“先随我去那边说话。”
她自行先抬了脚,家奴立即跟上。
刘岐看着那侠客跟随的背影,竟果真看到了几分恭从保护的责任感。
少微察觉到背后那道追随的视线,回过头去盯了刘岐一眼。
刘岐会意,这是在提醒他“不能偷听”这件事了。
是以便收回目光,带着邓护避去了一旁的太清亭中等候。
亭中有小案与蒲团,但久未使用,临水临风便落了些灰尘,邓护刚蹲跪下去准备擦拭,被刘岐阻止了:“不必,站着即可。”
听出少年语气中带些不似作假的轻松,邓护略感意外地抬头看去,应了声“诺”。
刘岐确实感到一些久违的放松,或许是顺利找到并救下了很重要的人,或许是因为付出了比预料中小很多的代价结束掉了一场厮杀之局。
邓护直起身,循着主人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少女远远站在水畔正与灰衣奴仆说话。
犹豫再三,横竖此刻也无正事急事,邓护鼓起勇气,终于小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数日的问题:“殿下……此女可正是当年在泰山郡那座匪山之上,将您压在雪中,打得口鼻流血之人?”
姿态放松闲适,斜斜靠着亭柱的少年沉默地看向过于精准描述的下属。
邓护自知问题所在,不禁低头缩下脖子,他这不是怕殿下想不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