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得了簪子,很是欢喜,愈发认真地替明丹梳发,一边说些近来听到的消息,其中包括:“他们说,赤阳仙师这两日就要回来了……不知到时仙师是否也会亲自指点功课?”
明丹听到这个名号,镜中脸色微变,那道人样貌举止诡异,好几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但比起赤阳道人,近来更常出现在她梦中的是另一个人,不,不能说是人,而是鬼,一只十分凶恶的鬼。
此夜,她又梦到了那只鬼。
天狼山上,大雪纷扬,一道血淋淋的影子走过来,每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鲜红血印。
那并不高大却凶神恶煞的影子走近,手里竟还拎着阿父的头颅!
“别杀我!”明丹大叫一声,倏忽惊醒坐起,恐惧却还未散去,她哭着喃喃道:“我再也不画那些符了,再也不画了!”
她近来学了些能够镇压鬼祟的符咒,于是画了许多,层层贴在了刻着少微生辰八字的木人上。
谁知不镇压还好,越是镇压,少微越往她梦里来。
可见凶人死后会变成凶鬼,那样凶戾的一个人,死后定然是当之无愧的恶鬼邪祟,法力必不会低了去,说不定已是鬼界一方恶霸!哪里是几张普通道符就能镇压得了的?只怕她镇压不成还要被反噬!
真是可恶,生时叫她害怕,死了还要叫她害怕!
明丹哭着抬起脸,却见熄了灯的房中一片昏暗,而屏风之后好似有一道黑影晃动。
她吓得再次尖叫,随手摸到一只鞋子,那是她刚做的新鞋,复底彩线圆头履,叫她爱不释手,于是放在榻上看着睡觉。
此刻却是顾不得再去爱惜了,她抓起那新鞋便朝屏风砸去,一边哭着道:“我回头给你烧东西,烧好多好多东西,你别再来吓我了!”
哐当一声,那只飞出去的彩线圆头履砸到屏风又被荡开,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
灯火熹微下,一只少女的手拎起一双磨损痕迹明显、但刷洗得很干净的彩线圆头履,放在折叠好的那一身朱白曲裾裙上。
叠好的衣物下是展开的青布,青布裹好系上,成了包袱。
包袱被拎到榻上,少微躺下去,拿它做临行前的枕头。
冬月初的深夜,四下格外寂静,灯已吹灭了,少微依旧毫无困意。
她空睁着一双眼许久,左手摸到一旁的神鬼面具,遂将它盖在脸上。
漆黑夜色如墨,神鬼面具轮廓被模糊,仅有一双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眸子明晰闪烁。
短刀更是从不离身,一直都在手边能触及之处,少微盖着面具躺在那里,右手持刀柄,左手握刀鞘,二者在夜色中缓缓剥离,发出细微出鞘声。
锋利刀刃胜雪,荡出一层寒光,照映着比刀刃更加锋利的少女瞳仁。
屋外天幕之上密密的灰云不知是被这刀光还是这眸光切开了一道裂痕,突然哗啦啦漏下冰凉的夜雨。
雨势直到次日清晨也未完全停休,只是由密密雨帘变作了空蒙雨雾。
少微与刘岐约定好了在太清亭相见,谁料下了这样一场冷雨。
少微边往太清亭去,边想,雨后园中路不好走,又过于湿冷,刘岐兴许不会过来,她先去看一看,若不见他,她再去他居院里找人,他腿脚不好,她也不会苛责。
谁知刚近得亭前,便见亭内立着一道披着青氅的少年身影,倒不知等了多久,她反而成了晚来的那个。
刘岐看着那冒着细雨出现,并未打伞的轻盈身影。
池面起了风,吹斜了一阵雨雾,枯荷上托着的雨珠东倒西歪,水珠滴滴答答倾入池里,她噔噔哒哒跑进亭中。
亭子两面都放下了竹帘,阿娅跪坐在蒲团上正煮茶,茶壶已咕嘟嘟冒着热气,少微便知刘岐等了好一段时间了,不免先问他:“下着雨,你怎来这么早?”
“怕你来得太早。”刘岐说话间,视线落在少微肩上背着的包袱上,再次询问:“当真想好了吗?”
十日前,她告诉他,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个决定果然不在他意料之中。
她不愿留在这里,她要上京去。
她说她要找的人和要杀的人都在长安。
她又一次选择直迎危险而非躲避,这无疑冒险至极,但她说,她这次不会再莽撞行事,不会再单枪匹马朝那铜墙铁壁杀去,她已有缜密智谋与对策。
他问是何智谋是何对策,她面容郑重地答出二字:【骗人。】
她要去长安骗人,骗世人,其中也包括给予那些人权力的天子。
她要向世人和天子行骗,戴上那张神鬼面具,去假扮那些不肯开眼的神鬼。
少微近来已摸透了各类官制礼制,即知如今天子之下,除了国师仙师等独立名衔,便是三公九卿,而九卿之首乃是太常寺卿。
太常寺不单统管各地文化学政,更掌管祭祀天地、神鬼与吉凶之礼,寺中置太祝一职,地位仅次于太常寺卿,太祝时下又被民间称之为大巫神,负责沟通神灵,祭祀社稷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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