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很想抓紧离开,奈何身边内侍已做出躬身行礼的动作,她也唯有跟着照做,一面感到心焦地想,倘若接连有贵人官员经过,她岂非要一直侧避行礼,原处打转到天黑?这宫中虽无困人阵法,却更胜阵法百倍,分明已空手实现了另一种更高明无形的鬼打墙。
而这位严相国的脚步竟也在她面前停下了。
察觉到上方目光隐含审视,少微未抬首。
转瞬间,少微想到了上一世听到的一些传言,以及冯羡前来找死时提到的那句话——严相国知道了她的存在,有意让其义子娶她过门。
面对这样一位长辈,少微即便轻易与人生不出善意,待他却也不会有什么坏印象。
而此刻,这位相国一丝不苟地与她道:“巫者虽是司鬼神事,所行却为人间道,既是在这人世间朝堂上,若想长久侍君侧,务需明心养德,上不负苍天,下无愧生民。”
这突如其来的教导与少微内心所想可谓南辕北辙,但逢场作戏还需乖顺:“是,花狸谨记。”
严勉又道一句:“赤阳仙师在未央宫中设符箓阵法,香炉不得擅移,窗牖不可擅开。”
此言罢,严勉即离去了。
好一会儿,少微才抬起头,看向那道离开的端肃背影。
若说头一句是教导,或是替皇帝警告她行事要守规矩,那这最后一句便是在解惑了,免去了少微的诸多猜想。
皇帝未开窗是因阵法之故,而之所以未允许她立即近身把脉,答案则在上一句中——她初来乍到品性未知,暂时还不能被允许“侍君侧”。
一鸣惊人已是极限,一步登天只是妄想。
少微一路走,一路思索着,不免进一步认清了赤阳在宫中的地位,此地连窗户都可以归他来管。
“能得皇后和相国如此提点,巫师日后只需把握住机会,大展身手指日可待……”行至无人开阔处,引路的内侍笑着道:“有朝一日位居人上,巫师可莫要忘了今日引路的奴啊。”
这本是察言观色之人的习惯奉承,内侍自知卑微,原也没想着得到什么明确回应,不料那少女转头看他,颇认真问:“好说,你叫什么?”
那双眼乌黑澄亮,虽有许多自信,却并不看轻他人,那八面玲珑的年轻内侍反而怔了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答:“奴名,全瓦。”
少微颔首:“嗯,我记下了。”
宫门就在眼前,全瓦侧身相让,让少微先行。
少微跨出内宫门的一刻,鲁侯抬脚自未央宫正殿而出,同样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
眼见鲁侯步下石阶,视线越来越近,廊中的明丹鼓起勇气开口喊了一声:“大父!”
鲁侯闻声看过来,一瞬的意外之后,神态和善地点头。
未央宫不是叙话家常处,又刚出了长陵塌陷的大事,鲁侯便只冲着那少女摆摆手示意:“好孩子,自忙去吧。”
明丹连连点头,心中大松口气,看来是没见到了,或者就是她眼花多疑了!
鲁侯已经大步离去,几个少女围着明丹,艳羡低语:“那就是冯老侯爷?真是威武不凡!”
先前面对这群女孩子们总是语气不耐烦的中年内侍上前来,语气无形中和善包容许多:“好了好了……各位娘子快请入内吧,下一场诵经就要开始了。”
内侍眼尖,方才瞧着鲁侯态度,虽未多语,但对这个顺带着找回来的便宜外孙女还是很买账的……
在明丹经过时,侧立着的内侍将身形略微躬低了些。
明丹看在眼中,面上不以为意,心潮隐隐澎湃。
大父不过出现了一下,就让这些人的态度变了这么多……她这个冯家女公子的身份,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风光,不只是在仙台宫,就算是在宫中也是有分量的。
明丹坐回原处,却见上首处空了出来,未再见到赤阳仙师以及那位皇太子殿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道半卷起的竹帘,只见帘后有人正在端坐抄经,竹帘挡去了他的头脸,只看得到宽大衣袖和执笔的手掌。
也无需看他的脸,只看这华衣便知是谁了,也不知是什么衣料,竟隐隐泛着华光,其上拿金银线绣着繁丽华贵章纹,叫人目眩入迷,细看之下,有日月,群山,华虫……
类似的日月彩羽图腾,也被雕画在神祠正殿前的廊柱上,连日雨水潮气使雕画颜色更鲜丽,所绘鸟兽愈发栩栩如生。
郁司巫立在廊下,看似镇定,内心已似火烧。
那只狸还完整地活着吗?会不会应对不当,触怒了龙颜,已被拖下去焚烧?或是暴露了其他居心,已被绣衣卫带走拷问?
一旁有一名太常寺的官吏在来回踱步,同样满心焦急:“也不知如何了。”
长陵说塌就塌了,此事于太常寺而言也有诸多麻烦,寺卿大人这会子忙得头都要掉了,而若那花狸预言之事能被陛下认可,便算功劳一件,寺卿大人的头且还能安回去喘口气。
毕竟是他们太常寺的巫,惩处他们担,功劳也该他们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