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留下,只大闹一场发泄一通便罢,可那之后呢?就此暴露之后,冯家岂会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花狸又该何去何从?不找姜负了,不杀仇人了?
此时的花狸尚不曾站稳脚跟,还未获得皇帝的信任依赖,一旦再与冯家扯上关系,无数人和事围涌而来,便要卷入更复杂的局面。
少微情绪涌乱,双拳紧握。
一旁的草丛里传来细碎声响,那声响渐近,少微看也未看。
片刻,草丛被一双手扒开,探出一只蓬乱的小脑袋。
少微被那双窥探的视线盯得不自在,转头扫视过去:“来时不是给过你肉了,没看到我现下两手空空吗?滚开!”
“哦……”女孩被凶得赶忙缩回脑袋,草丛重新闭合。
须臾,草丛却再次打开,并未离开的女孩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你怎么了?有人竟敢欺负你吗?”
少微偶尔会投喂她,但二人从未这般交谈过,此刻被这样一问,心绪翻涌眼眶冒泪的少微忽觉悲从中来。
她方才已故作凶恶态,竟依旧未能吓退这笨童,可谓威慑力全无,倒不知此刻究竟是何等狼狈无用的窝囊样了!
少微无法可忍,拔腿逃离此地。
家奴暗中追随,直到目送少微回到神祠中。
此夜少微无眠,月亮下值时,她依旧没能闭眼。
有差事在身的人,纵有万般情绪,却没有抛下一切沉溺任性的资格。
少微洗漱罢,按时去了神殿侍奉香火,听了一整日近日话异常之多的郁司巫的叮嘱教导。
临近昏暮,少微踏出神殿,看向天边即将散尽的晚霞。
恍惚中,她见到幼时湿漉漉的自己提着两桶水回到寨子里,给阿母拿来沐身。
屋门关上,她跨立门外担任守卫,借着最后一缕暮色,她回过头透过门缝,望向屋内的阿母。
与此同时,十六岁的少微也慢慢回头,目之所见分明是殿中神像,可她眼前闪过的依旧是阿母伤痕累累的身躯,阿母分明如神像一般神圣可敬,却遭遇了恶鬼的撕咬迫害。
最后的霞光散去。
当夜色伏上鲁侯府的屋脊时,一道人影也无声伏落其上,同阴影融为一体。
少微掠上屋顶之前,匆匆看了一眼这座院子的大门上挂着的门匾,芍仙居。
书上说,芍药又名将离草,这仿佛预言了旧事的门匾实在很不吉利,早该拆下来砸烂烧掉。
但少微很快便明白,这门匾大约拆不得,不止门匾,一切大约都要原封不动,因为阿母停在了由它们筑起的旧时光里。
眼前的阿母实在陌生,衣裳鲜亮,干净整洁,虽行动不便,但神情如少年般鲜活无邪,阿母拉着阿母的阿母在院中摆着的胡床边坐下,婢女捧来切好的瓜果茶水。
夜风已无寒意,恰适宜赏月观灯,院里点了许多盏灯,每一盏都是为阿母所点。
不止是灯,这院子里外的人也都围绕着阿母,阿母这才变回了真正的冯珠,而非被掳去的附属物件。
申屠夫人笑容慈爱,婢女们勤快妥帖,沉稳的医女捧来煎好的药,院中灯火如昼,画面这样祥和,于少微而言仿若仙境,世间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阿母的归处了。
而她则是一只隐在暗夜泥沼里的孽鬼,她一旦侵入这方仙境,一切祥和必然要顷刻崩塌,众人惶然退却,阿母惧恨欲狂。
夜色中,少微的一切神态被隐去,转头欲离开。
却听下方院中的声音突然问:“阿母为何待我这样好?”
冯珠喝罢药,申屠夫人摸索着女儿的脸颊,含笑拿帕子替女儿擦拭嘴角,冯珠仰着头由母亲擦拭着,看着母亲的脸,于是恍恍惚惚问出这句话。
“因为你是我儿豆豆。”申屠夫人轻轻抚着女儿的发,笑答罢,顺势引导:“若豆豆有了孩儿,便知阿母心情了。”
“孩儿……”冯珠茫然了一瞬,忽然道:“阿母,我没有孩儿!……我不要有孩儿!”
“我只要阿父阿母!”冯珠扑进母亲怀里,神情几分惊惶,紧紧抱着母亲,不停重复:“只要阿父阿母!”
“好,都好。”申屠夫人轻拍女儿发抖的脊背。
这时,堂屋对面的屋顶突然响起瓦片轻动声,佩向来警觉:“谁!”
两名护卫也已迅速上前查看。
少微已快一步脱身离开,沾沾“啾啾”叫了两声也消失在夜色里。
很快护卫折返:“老夫人,并无发现,应只是鸟儿。”
“鸟儿……”冯珠靠在母亲身前,突然抬起头,看向漆黑夜空,恍惚间天旋地转,她毫无预兆地问:“阿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申屠夫人:“岂会?”
“不,我就是说错了……我不单说错,还做错了!”冯珠猛然站起身,环顾四下,喃喃道:“错了,错了……”
申屠夫人摸索着扶住女儿的肩臂:“豆豆没有错。”
已许久没有这样惊惧过的冯珠却忽然大声哭喊:“那是因为阿母根本不知我做过什么!我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