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力,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分辨一切的五感,从第一侠客身上习来的轻功,厮杀里攒下的保命经验,随身备下的止血药,家奴偷来的材料令墨狸赶制的护心软甲,每走一步、每受一次伤都在总结机关规律的冷静不惧……如此种种,哪怕缺了一样,都绝不可能活着闯到这里。
而人在高度紧绷下,会产生一种误解,好似只要闯过眼前艰险的死局,便能看到生路。
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里应当已是地下墓室的外沿,隐约唯见几条墓道纵横,已经再无墓绊、暗箭、毒针、毒烟等杀伤力极强的机关,一切声音消失,只有无尽死寂黑暗。
应对机关时无暇多想,没有任何分心的机会,此刻停了下来,浸泡在这无边死寂阴冷中,仿佛已经坠入地狱。
身体的感受也像极了身处地狱,各处伤口的血不可能完全止得住,口中也在往外渗血,为了延缓吸入的毒烟渗入脏腑、而封闭了几处穴位,但抵御机关的过程中不免拼尽全力,同封闭的穴位冲突之下,以至于血气运行混乱。
体力已近衰竭,五感与知觉也变得衰微至极。
面具已被取下,挂在腰间,此刻也沾满了血。
渗着血的双手撑在冰冷的石砖上,只剩脑袋还能仰起,怔然扫视四下。
使出全部所能,拼尽全力闯过了致命的机关,却还是没用,她根本逃不出这座已被封死的地下墓穴。
眼前这几条墓道,无不通往更曲折更深处,她要选哪一条?一旦入内,或触发新的机关,而她已再无力气可以抵挡;或走进那些迷宫般的墓室里,直到力竭而亡。
气血乱行间,头脑嗡鸣,只剩下一道声音:赤阳手段缜密,既然算计至此,便不会留给她任何生机。从她生出那一瞬的愧疚疏忽,犯下那个错误开始,她就注定要死了,再挣扎也无法改变,只会更痛苦更狼狈。
这个念头一起,身体再支撑不住,猛然侧倒了下去。
脑袋摔在石砖上,因力竭而通红的眼睛颤也未颤一下,只剩下麻木的绝望,与这绝望之下的自我厌恨。
墓砖下带着经年的潮冷甚至尸气,往那具虚弱的身体里钻,很快即诱发了体内残余的寒症。
这次的寒症发作程度竟与遇到姜负前经历的差不多,血液冰冻住,骨头也好似碎裂。
而少微却未像从前那样感到愤怒,她甚至放弃了抵抗。
少微闭上眼,那些痛苦的旧时画面再次涌来,秦辅,冯家,阿母……嘲讽,厌弃,杀意,唾弃。
而那些画面中此刻又添了一抹黑袍,那黑袍是赤阳,她甚至未能看清面目的赤阳,他如一座大山般压了下来,让她看到了彼此的悬殊,她不自量力的弱小。
她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厉害。
什么天赋异禀,坚定不移,天不怕地不怕,实际上此前不过是没有真正走到人前,自然也就没有暴露无能的机会。
上一次自弃,是因阿母先厌弃了她,阿母的厌弃何其严重?她自有记忆起,一切都围绕着阿母,甘愿被秦辅取血、努力习武都是想保护阿母,最大的志向就是带阿母逃走。
于是当阿母厌弃她时,她被一击即溃,因为她从不曾认同过自己的存在,只要阿母否定她,那她就彻底不该存在了。
过度的自我和自尊之下,藏着一种隐晦的逃避,她说想做游侠,本质上不过是想抛开一切远远躲藏起来,她害怕再面对阿母的否定。
所以那夜她在偷偷去看阿母,听到了那样否定的话之后,才会崩溃大哭一场,又哭着怪姜负害她来了长安,害她面对这样的否定。
她总在怪别人。
大多时候,她都是被事情推着走,无法自主选择,便总有人可以拿来去怪,就连肮脏的出身也可以如数怪到秦辅身上。
可这次不同,她很清楚,此番来到长安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可以为此事担责的只有自己,因此全然无法接受自己犯下这样的差错。
精疲力竭的绝境中,强烈的自我审判下,已认定了自己是弱小的,无用的,愚蠢的,咎由自取的,自以为是的自尊和傲骨全被打碎,于是连发怒都显得站不住脚了。
又因极度的自我贬低,开始无限放大敌人的高明和可怕。
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着,少微却再不愿睁开眼。
寒意一点点啃噬着她,从四肢到脏腑,全都被啃噬成了冰渣,仅有心中还残存最后的一点如星般的怒火。
那大约是姜负说过的婴儿之怒。
姜负说,婴儿生来有三情,一为怒,二为怕,三为爱。
姜负……
混沌中,少微想到这个名字,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里,湿漉漉破烂烂的她被姜负挂在牛背上,去往未知处。
少微染血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正如彼时姜负拿起她带血的手,旋转了星盘上的天纲。
天纲旋动,似与天地共振,催动气机,荡开无声的风。
此刻,少微遥遥感受到一缕寒风吹来,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