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如雷,郁司巫不可置信地一把抓住那突然出现之人的手臂,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四目隔着方相氏面具相对,面具下传出少女的声音:“是我,我回来了。”
鼓点似在催促,参祭者当中不乏困惑张望之人,大巫为何还未现身?
明丹不禁在心中好笑猜测,莫非代替的人也害怕退缩了?
未能继续猜测,摇晃的篝火祭台上,一只金漆礼戈从祭台后方的石阶上探出,再一步,是神只方相面具,再两步,玄衣朱裳,大巫握戈而出。
太常寺卿暗松口气,总算出来了,险些以为局面还有崩得更坏的可能……无论如何,只求顺利完成这一场吧。
郁司巫犹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直到她看见面前的石阶上落着几滴朱红。
那是……血?
怎么会有血?是从何处归来?
还能完成祭祀吗?还能跳舞吗?
她面色变幻着仰首,看向祭台上方,只见那道玄衣朱裳很快被许多巫者围聚遮挡。
伴随着鼓点节奏,巫者舞动靠近朱裳大巫,很快有人察觉到了不对……这是谁?是谁?
虽有面具遮盖,但一同排练过多次,眼前的大巫分明像极了消失的花狸!
围着她聚聚散散的巫者们且舞且疑且惊且退,邪祟面对神鬼正该有此姿态,每一步都逼真到不似扮演,令祭台下方之人不禁聚精会神注目观辨。
暂时接替绣衣卫的贺平春快步躬身而至,在皇帝身侧垂首跪坐,低声说了一句话。
皇帝眼光一凝,看向祭台。
刘承也听到了,此刻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那舞动着的大巫,回来了?是从哪里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祭台上,大巫旋踢起右腿,朱裳飞扬,长戈高举,如同在火中展翅的金首朱身的神鸟。
自东面吹来的夜风越来越大。
“咚咚咚!”
鼓声中,大巫手中长戈挥舞,高抬起的右腿缓缓落地,金线朱履落在祭台上的一刻,飞尘不知是被她落脚的动作所震,还是为风所扬,且见尘土飞荡,邪祟巫者无不惊退。
这一幕透着令人敬畏的神秘力量,祭台下也发出一阵嘈杂低呼。
风在变化,气氛也在变化,赤阳缓缓张开双眼,先仰望苍穹风云,而后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台上的大巫身上。
平静的浅淡的瞳孔中风云渐变,那是巨大的变数招来的异象。
凤头箜篌所奏之音宛如凤鸟鸣叫,祭台后方便是延绵高山,那少女在苍穹和大山的注视下起舞。
“轰隆!”
风云中滚出一道雷音。
小巫们仿佛带着不甘,再次扑向那孤独的大巫,舞动着将她密密围起。
大巫后退数步,在围拢中坠落,似乎已被淹没吞噬。
轰轰之音再次响起,已分不清是鼓是雷,伴着一声吟唱,祭台中央长戈高举,无数小巫倏忽退避。
大巫重新现身,原是跌坐之态,继而昂首折腰缓缓而起,她仰首见天,这一瞬,微凉雨丝坠入漆黑眸中,天道在上,注视着这个不该存世之物,风雨雷声似劝诫似警告。
但少女不肯止步,持戈旋身而舞,脚步更坚定,气态更倔强,意志更磅礴。
她驱逐着小巫,宽大繁复衣袖与朱红大裳舞动飞扬,数次掠过吞吐着的篝火,衣影翻飞如焰。
祭台下方,已无人再能移开视线。
这是一场极其生动精彩的傩祭,而天象变化仿佛是某种回应。
那醒目的大巫在对抗小巫扮作的邪祟,却又好似不止是在对抗邪祟。
那些小巫终于支撑不住一般,如风般徐徐散去,又如云般齐齐聚拢,躬身垂首,作出被降服之态。
下一步本该大巫率领被降服的小巫步下祭台,沿着祭台驱邪逐疫,将代表着抽打焚烧邪祟疫病的火绳埋入土中,此为“埋祟”,至此这场傩祭便算大成。
郁司巫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定,花狸及时回来了,祭礼很好地完成了,诅咒解除了……
但祭台上方的大巫花狸却全然没有要带领小巫走下祭台的意思。
在那些小巫的躬身拥簇中,她双手平举长戈,跪坐而下,昂首道:
“雷填填兮雨冥冥,东风飘兮神灵雨——天地在上,山川有灵,今祭山鬼,请神降之,诛邪除祟,安我社稷!”
少女声音灵彻响亮,透出无上坚定的决心。
郁司巫蓦然抬头。
她要……降神?!
风动,云动,雷动,火动,昂首请神的人影在其后摇曳变形,四下诸声未止,唯不见人声。
祭台下方莫名大静,片刻后,忽而嘈杂涌动。
明丹有些怔怔地捅了捅身侧同伴,低声问:“她……她方才念的是什么?”
什么雷冥冥,神灵雨……听起来莫名叫人头皮发麻!
“是屈子的山鬼祭词……”少女几分紧张地道:“据说山鬼是巫山女神……她在召唤山神!”
“召唤山神……”明丹喃喃,不禁质疑:“她说召来便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