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内侍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中感慨此人也不知上辈子修了多大福气,竟有这样一位好爹,偏这个爹还不是生来的爹,乃后天捡来的,这运道叫旁人往何处说理去?
说话间,严初忽然止了步。
循着他视线看去,内侍稍作分辨,赶忙就让道行礼。
行过礼,内侍领着家人子徐徐离开,严初却转过身,追上那道被内侍搀扶着的身影,再次抬手施礼:“六殿下不记得我了?”
刘岐这才看他,声音平淡:“你是严初?”
“殿下,是我!”严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时候的他比现下胖一些,初入宫时,许多人都不看好他,觉得他一点也没有严大人的气势。
读书读不进多少,见六皇子舞刀弄棒,他便央着要六皇子教他,刘岐勉强将他收下,他学了两日,却又喊疼喊累。他不愿再学,但刘岐不答应,只恐他什么都没学成会损了自己威名,好歹强迫他学了一年才肯罢休。
众人都觉得他不成器,偏偏他确实不争气。
有小皇子说他如此不济,更加不像严大人亲生,他只是噘着嘴说,自己本就不是亲生,难道学得样样都好,别人就会以为他是亲生了吗?
他为人懒散,胜在乐观风趣,与爱玩爱笑的刘岐便很合得来。
那已是之前的事,现下再见面,严初只觉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判若两人,对着这样一张绝世怨种般的冷脸,倒显得他的笑容太过诡异虚伪,于是僵硬地收起笑,试着小声问:“我听说……六殿下受了罚?”
刘岐:“显而易见。”
严初语结一下,刚要再说,只见对方根本没兴趣听他废话叙旧,扶着内侍抬脚离去。
严初只能冲那背影道:“六殿下好好养伤!”
刘岐并无回应,严初叹口气,再转回身,只见那些家人子的衣角已消失在宫门后。
她们被一路带到永巷,在一座空旷的宫院中站定,最前方摆着一方案几,郭食坐于其后,身侧内侍手捧竹简,另有一名年长的宫妇。
手持竹简的内侍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名家人子出列,行至前方,向郭食等人行礼,礼仪是入京途中所学。
郭食始终含笑,认真观察诸人体貌,或不说话,凡是开口,便多是:
“不错。”
“这个也好。”
“看着便有福气……”
“都好,都好。”
那些家人子们原本都很忐忑,没料到这主事的内官如此慈善亲切。
待点罢名单,便有不少人围上前去向郭食施礼,更有人塞些金银首饰过去,郭食同她们说笑着摆手:“郭食不过奴婢尔,往后少不得还要诸位贵人怜惜……”
一应事务完毕,众家人子们在住处安置下来,天色已擦黑。
铺好床褥,屋内尚未点灯,望向狭小的窗外,只见天色昏昏,叫人莫名心生哀戚,有人小声问:“不知此地可有神堂?我想去烧一炷香……”
“咱们是不能胡乱走动的……再说这里是永巷,不比那些娘娘们的宫室,哪里会有神堂?”
也有人笑嘻嘻地道:“烧得什么香呀,想求神鬼保佑得太子殿下青睐?”
纤瘦的女子忙红着脸摇头:“不,我不是……”
另有一名家人子抢过话,哎呀扬声道:“人家祥枝生得天仙一般,听名字也是生来要攀高枝的!不说旁的,今日那严相家的公子都帮着她说话哩!不烧香已是如此了,再跑去烧香,岂还有咱们的活路呀!”
房内众人都笑起来,还有人揶揄要趁早求祥枝照应。
“祥枝妹妹,你切莫再烧香了,理当我们向你敬香求你保佑!”
一路相处,祥枝听得出这是真心还是嘲讽,她气得落了泪,同伴拉住她,低声道:“别管她们,你知道的,咱们不能惹事生非。”
如此煎熬了一晚,待诸人陆续歇下了,祥枝才独自走出屋室,行至无灯的后院,朝着夜空上的月亮跪拜下去,含泪叩首,绝望地祈求:“求诸位鬼神指引,帮帮我,帮帮我吧……”
“更求鬼神保佑阿娘,阿爹,还有……”
女子的低泣模糊了声调,她在月下躬身拜着,如水中一片伶仃浮叶。
月亮静悬,并不回应。
少微躺在月下庭院中的竹席上,眼睛在看着高雅皎洁的月盘,脑中却尽是杀人报仇的想法。
绞尽脑汁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十足迅猛的好办法,于是又开始在脑子里清点如今得了皇帝几分信任,累积了几分力量,人手还在扩展,地室里一切就绪,已经开始敲敲打打……
钱是很不经花的,家奴忙着招揽各路人士,便荒废了大半盗业,一时也是使人焦虑。
今日暮时,刘岐倒是让窦拾一送来一匣子金饼,说是给少微的赔礼。
少微起初是拒绝的,正色声明自己又没有真的生气。
窦拾一也正色传达,六殿下知道她风度过人,自不会当真,但给她看了那么多恶劣冷脸总是真,他自觉良心难安,故有赔礼之举,她若不收,他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