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升天?”徐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点强行按捺的怨气又被撩拨起来,粗嘎的嗓门陡然拔高:“你二哥当那个啥‘修士’当多少年了?!啊?!你瞅瞅!院里的鸡照样打鸣刨食,门外的狗照旧摇尾看门!哪个飞起来了?!”他气得手指头直点那些无辜的家禽和家犬,声音里带着被深埋已久的失望和被抛下的酸楚,“我看远不如你在城里做买卖!好歹逢年过节能带着份情回来看上一眼!他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走这么多年,音信全无!我跟你嫂子……”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麦色被气血冲得通红,“心里跟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似的!日夜悬心!”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徐安焦急地辩解,试图将他听来的另一个世界的规则讲给执着于凡尘牵绊的兄长听,“你不明白!他们修士修道,讲究的是一个‘闭关’,一个‘清静’!那山里头的时间跟外头不一样!一闭眼一睁眼,十年八年就过去了!百八十年都不算稀奇!说不定二哥现在,就在哪个谁也找不到的深山洞府里头……心里正惦记着咱们这个家呢!”他的声音急切而恳切。
然而,徐刚已经完全听不进这些玄虚的言辞了。天边最后一缕残红彻底沉没于西山之下,将徐刚佝偻又倔强的背影钉在深沉的暮色里。他死死攥着那根被摩挲得油亮的旧烟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青白之色。
突然,这个平日里沉默如山、承载着全家重担的庄稼汉像是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砰!”那支饱经风霜的黄铜烟锅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坚硬的石磨盘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一点爆开的火星短暂地照亮了他因激愤而扭曲的脸庞。
“甭跟我整那些云山雾罩的屁话!!”徐刚的怒吼如同受伤雄狮的低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一种被长久压抑的绝望,惊得檐下归巢的家雀炸毛般扑棱棱飞散,“十年?二十年?!等他几十年?!等老子坟头的草长得比房子还高,是不是才见得着他?!啊?!”他指着天上,仿佛能穿透这沉沉夜幕,质问那个失联多年的亲兄弟。“三十年前!就是你二哥背着那把破木剑,说什么要去闯荡寻仙那晚!!”他用烟杆哆哆嗦嗦地点点徐安,“你!你们!就都是这么跟我老娘说的!一套一套的!结果呢?!”
他的脸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胀得紫红,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枯藤般狰狞地盘踞着,一直延伸进那件被汗浸透、打满补丁的粗麻衣领里。
“爹闭眼的时候!!他——在哪?!!”声音已经嘶哑变形。
“娘咽气前!!死死攥着的!!是啥?!是他——是他小时候的——襁!褓!布!!”这几个字如同泣血的控诉,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
浑浊滚烫的热泪再也无法抑制,沿着那张被岁月和风霜犁出深深沟壑的面庞汹涌而下。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汉子猛地扭过头,用肩膀上的粗布狠狠蹭着脸,但那颤抖的背影却将心底奔涌的痛苦暴露无遗。
他不再说话,像一座轰然崩裂后沉默的山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里屋,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巨石。
夜风吹过空旷的院落,带来透骨的凉意。徐安僵立在原地,像个失魂的木偶。暮霭在他那袭价值不菲的藏青色长衫上肆意渲染,晕开一片浓郁的悲怆与孤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块温润羊脂玉佩。玉质细腻,刻着模糊的缠枝花纹——这是二哥徐平离家前夜,三个青涩的少年郎在打谷场洁白的月光下,学着戏文里“滴血为盟、义结金兰”的样子,咬破手指摁下印记后,徐平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分为三的“义证”。
谁能想到,当年月光下那场幼稚又真挚的誓言,所预言的不是快意江湖的相伴,而是整整二十年如同砂轮打磨在心头的、漫长离殇!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徐安望着兄长在昏暗灯火和沉沉夜色中逐渐消融的背影,嘴唇抽动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终究没有发出任何挽留的声音。他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缓缓转过身,最终在小小的徐云瀚面前半蹲下来。
视线与孩子齐平,月光映照着他此刻疲惫又极力温柔的脸庞。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孩子衣襟上沾染的几片褐色草药渣——那是清晨在灶房帮母亲熬煮那锅永远带着苦涩汤药时留下的印记,如同苦难与爱交织的勋章
“瀚儿,”徐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先陪三叔……去趟王爷爷家,给他送点东西,可好?”他看着孩子懵懂又忧虑的眼睛,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显得有些牵强。
徐云瀚用力抿着小嘴,像在拼命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小小的手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那粗布的衣料被绞出了深长的褶皱,仿佛心也被狠狠揪紧。
一大一小沉默的身影,踩着清冷的月光,穿过寂静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