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点了三下头颅所在方位,这才吓得噤声。
“门外那两个,进来吧。”
两道身影依序步入课堂。云儿双颊赧红,朝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发髻上珠钗的璎珞流苏在余晖里漾出细碎星芒:“夫子,云儿真的知错了,日后定当洗心革面,潜心向学……”话语诚恳,水汪汪的杏眼满是无辜。
陈夫子眉梢微扬,反手从讲台一隅拾起一方边角略有残缺的歙砚——砚池边缘那道细微的弧形裂痕清晰可见。“哦?洗心革面?”夫子手指抚过那道裂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老夫清晰记得,上回你在这方歙砚里倒入整整半碗陈年酱油,事后告罪之言也是这般情真意切……”——那正是云儿某次试验古籍中“以墨驭兵”幻法失败留下的杰作。
云儿瞬间语塞,双颊滚烫如同蒸笼,纤指在袖底无意识地绞紧了丝帕。细数过往斑斑劣迹:除夕日私带烟花溜进学舍,险些焚毁半栋藏书阁;偷梁换柱,将夫子《论语》讲义替换为市井艳情话本;甚至胆大包天,在夫子的雨前龙井茶盏中偷兑高粱烈酒……桩桩件件如沸水泡泡咕嘟翻涌,羞得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入。
暮色四合,归巢的雀鸟在檐下啾啾争啼。陈夫子目光掠过窗外渐起的袅袅炊烟,终是缓缓摇头:“罢了……少年天性,纵是顽石亦藏美玉之质。”说罢竟从袖中抽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置于案面,“知错能认,不欺心,不退缩,便是好苗子。时辰不早了,速速整理归家罢。”
云儿闻言,整个人立刻软塌塌地趴在冰冷的案几上,半边脸颊贴着光滑微凉的竹简,哀怨之声如歌似泣:“夫子啊!这般多字句如天书浩渺!云儿纵使化身烛龙目明万年,也难背下十之一二啊!”窗外已响起更夫节奏分明的敲梆声,晚风送来邻家灶间新炊米饭的清甜气息与红烧肉的浓香,更勾得人腹中馋虫蠢动。
徐云瀚早已开始有条不紊地归置。他利落地将狼毫投入青瓷洗笔盏中涮净墨渣,又用湿布细细揩去砚台周遭残余墨痕。听见妹妹的抱怨,唇边逸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旋即将自己那卷竹简推了过去:“此时方知愁滋味?今日课时我便提点过你。”那竹简边角平整如尺裁,朱红色的批注更如点点红梅傲放雪白原野,“要紧处已以朱砂勾画。”
“哥哥实乃天字第一号好人!”云儿瞬间自案上弹起,活力四射如饮仙醪。竹简还抱在胸前,她已踮起脚尖,“啵”地在徐云瀚尚未来得及躲闪的面颊上印下一记湿热的香吻!那唇印浅粉,宛若天边最后一抹羞赧的晚霞凝结。
徐云瀚耳廓霎时红得滴血,故作威严地瞪了她一眼,手上却熟练地替妹妹重新系牢散开的书囊束绳,又伸手仔细将她衣襟上因趴伏形成的几道皱褶一一抚平。
书院已彻底被浓厚的暮色吞噬,仆役们沿着长廊逐一点燃垂挂的灯笼。橘黄色的暖光在素白纸罩内跳跃,将两道相携而出的清瘦身影拉扯得悠长悠长。陈夫子独坐幽暗讲席之上,目送着双影渐行渐远,布满沟壑的手指轻轻捋过下颌花白的胡须。
寂然间,老人随手拂过身旁一架蒙尘的桐木古琴。
“铮——”
一缕清越孤高的琴音陡然而起!惊得檐角巢穴中安卧的灰斑鸠“噗噜噜”飞腾而起!
“鸟兽不解人间疾苦,名士岂识黔首辛艰……”
晚风习习,将夫子低沉几近呓语的吟哦与暮春槐花浓郁的甜香一同卷起,萦绕在重檐斗拱的精巧书院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