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依偎在父亲温暖坚实的肩头,鸦羽般的长睫上还悬着细碎晶莹的泪珠。她失焦的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远处摇晃的树影,声音如同梦呓般缥缈:“是一只鹿……通体水蓝色的……就在溪水中央站着……”回忆让她的声音更加飘忽不定,“它……突然就化作了一道极亮的光……朝着我眉心,撞了进来……”她困惑地抬起手,指尖触到光滑的额头肌肤,“起初疼得……像是被冰锥凿穿了脑袋,可这会子……”她顿了顿,眉宇间满是难以置信的迷茫,“倒像是……它原本就该在那儿似的。”
水灵化鹿?!徐安浓密的剑眉骤然紧蹙。纵使他半生行商,足迹踏遍九州奇诡之地,亦或是听过些玄之又玄的山精鬼魅传闻,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却也是闻所未闻。焦灼的视线在女儿依旧微微发烫的额角与那双此刻蒙着水雾、失却了往日灵动神采的眼眸间来回审视。倏地,一个冰封了二十年的记忆碎片破尘而出——那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二哥决然离家的背影后,灶膛里那束麦秆残余的火星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死寂。三万红尘日月,于天道不过弹指须臾。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用最平稳的动作替女儿拢好方才拉扯得有些散乱的衣襟。温热的指尖无意中掠过她颈间垂挂的那枚早已冰凉温润的玉坠。“等到了家,或是到了宗门,定要细细请教你师尊。”他低声嘱咐,话语轻柔,字句却沉甸甸如同用凿子镌刻在青石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若身子再有半分不妥帖,万勿强撑,定要即刻告知爹爹,可记住了?”
微凉的山风呜咽着,钻过密集松林间的空隙,送来一阵阵清苦而醒神的松针气息。徐安垂眸,凝视着女儿沐浴在稀薄天光中轮廓柔和的侧脸。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浩大的宿命感:这世间的因果,不正像极了院里那株虬枝盘错的老枣树么?枝杈横斜看似恣意杂乱,实则每一道弯折,每一次分岔,冥冥中早已契合天机玄理。有人披金戴玉坐拥华厦,却夜夜辗转难眠;有人箪食瓢饮居于陋巷,反而心静神明无挂无碍。至于这水灵化形、择主而栖的千古异事……徐安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这或许就是天道予世人一线逆天改命的渺茫机缘罢!
他无从知晓,此刻无声蛰伏于爱女灵台识海深处的那道寒冽存在,乃是天云山脉承纳万年日月精华、吞吐无穷云霭水泽,方才孕育出的一缕先天水精本源!此等通玄造化的灵物,向来只在那人迹罕至的云海绝巅飘游匿迹,今日却一反常态现身于凡尘山涧——一切缘法,皆因它感应到了下方那具小小躯壳内,正流转着稀世难觅的七品水灵根!正如皎皎明月注定要映照碧潭,纷扬飞雪终将妆点寒梅之枝,这一场邂逅相逢,早在未可知的前世宿慧之中,便已篆刻下无可逃避的契约烙印。
“爹爹快看!”云儿忽然兴奋地从父亲怀中直起身,莹白的指尖指向车窗外。雨霁初晴的蔚蓝天穹下,一道七彩虹霓势如贯日长桥,横跨于两座青峰之巅。那纯净磅礴的七彩光晕映照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使其瞳孔仿佛浸润在琉璃浆液里,流转着不可思议的神采。徐安望着女儿眼中雀跃的星芒,心中猛地一跳,恍惚间竟似看到一颗蕴含无限生机的仙道灵种,正于混沌中悄然萌蘖,欲破土而出。
而在此刻凡人肉眼无法洞悉的天地灵脉深处,一股微妙却持续不断的流失正在发生。整座苍茫的天云山脉蕴藏的沛然水行灵气,正如同被皓月无声无息蒸发的薄霜,正以一丝丝、一缕缕肉眼难辨的速度消逝。这微小的异变,或许百年之后方能为世人所察觉。若教那些深居山洞、苦求长生的老怪知晓此节,怕是会捶胸顿足、懊悔得呕血三升——那足以令寻常四品灵根跃升两阶大境界的先天水精本源,此刻竟蛰伏于一个懵懂未开的黄毛小丫头血脉之中,沉眠!
车轮辘辘,碾过铺满青石的山径,惊起几只拖着靛蓝长翎的山雀。云儿兴奋地踮起脚尖,数着那一道道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的身影,浑然不觉体内那原本根骨卓绝的七品水灵根,受这股天地至纯元精滋养,已在须臾间无声无息地突破壁障,臻至八品圆满之境!若此刻有修行大能沈碧君在侧,必要骇然惊叹此等机缘之玄妙绝伦——她苦苦搜求数载、耗尽心力炼制的“升灵丹”,也不过能使低微的次品灵根进益两阶而已。而这水精认主,竟是生生造就了越阶蜕变的神迹!
山道拐过一个陡峭的弯角,一片流云恰巧掠过日轮。明暗光影交织变幻的刹那,徐安的目光扫过女儿的发梢——几颗被山雾凝成的细小晨露尚未蒸发,正折射出七彩流光,恍若为她乌墨的青丝簪上了一串玲珑的霞光佩饰……
翌日
残阳如血,沉坠于天际连绵起伏的山峦之后,将最后一抹滚烫的金红泼洒向人间。马车骨碌碾过槐里村口那道久经风霜、深深嵌入泥土的青石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