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员外劈手夺过铜镜,入手那刺骨的阴寒让他心头更沉。他强压下惊怒,将镜子狠狠塞回锦盒,盖上盒盖,仿佛关住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春桃!立刻把这东西拿出去!用黑布裹上三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恐惧。
当夜,撷芳楼。
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日里被夺走铜镜的柳月娘,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仿佛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呜…呜呜…”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女子低低啜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闺房中响起!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墙角,又似来自妆台,更仿佛…就响在柳月娘的枕畔!
柳月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呜咽声却又消失了,只有窗外风吹梨枝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她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
妆台的方向,突然亮起一片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如同坟茔鬼火,将半个房间都映照得一片惨绿!绿光来源,正是那个被黑布层层包裹、放在妆台上的锦盒!
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正是从那锦盒中传出!同时,锦盒开始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柳月娘吓得魂飞魄散,用锦被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如筛糠。
外间值夜的张婆子也被这异响惊醒。她是个胆大的粗使婆子,仗着几分阳气壮,又得了柳员外严令看顾小姐,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内室门边,透过门缝向内窥视。
这一看,吓得她三魂七魄差点离体!
只见妆台上,那裹着黑布的锦盒不知何时竟已自行打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悬浮在半空,镜面绿光吞吐,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绿光笼罩下,柳月娘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
她背对着门,长发披散,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她面前并未摆放菱花镜,只是对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古镜。她动作僵硬而缓慢,正用十根纤纤玉指,如同握着无形的梳篦,一下,又一下,虚空梳妆!口中还哼着一支不成腔调、幽怨凄婉的曲子,词句破碎模糊,隐约可辨:“…朱砂…乱心…剪了…清净…深宫锁…魂…”
更让张婆子头皮炸裂、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悬浮的、绿光幽幽的铜镜镜面中,映照出的景象!
镜中,的确映着柳月娘梳妆的背影。然而,在她身后,在那幽绿的光影里,竟多出了一个朦胧的宫装女子虚影!那女子云鬓高耸,身着华丽的宫装,身形窈窕,面容模糊不清,唯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正随着柳月娘虚空梳妆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残忍而优雅的韵律,将镜中柳月娘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一缕缕地剪断!无声无息!
镜中,乌黑的发丝无声飘落,如同被收割的生命。
“啊——!鬼啊!剪头发!镜子里有鬼在剪小姐头发!”张婆子再也无法抑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这尖叫瞬间撕裂了柳府的宁静!
柳员外和家丁护院闻声,提着灯笼棍棒,撞开撷芳楼的房门,蜂拥而入!
灯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幽暗。众人看到的景象却是:柳月娘依旧安睡在锦帐之中,呼吸均匀,仿佛从未起身。那面诡异的铜镜,静静地躺在打开的锦盒里,镜面澄澈,只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那一弯清冷的弦月,以及被惊飞的几只夜鸟。妆台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宫装女子?哪里有什么银剪断发?
只有张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那铜镜,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鬼…镜子里…剪头发…剪头发…”
柳员外看着妆台上那面在灯火下依旧显得乌沉阴冷的古镜,又看看女儿沉睡中略显不安的睡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甚广的《夷坚志》故事——那面买了古镜后,被镜中持刀妇人逼疯的周氏妻!
“妖镜!果然是惑人心魄、夺人性命的妖镜!”柳员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与后怕,“此物绝不能留!绝不能留在月娘身边!绝不能留在柳府!”
翌日,天还未亮透,凤翔府城门刚开。一辆双辕青篷马车便疾驰而出,向着城北三十里外的“紫霄观”绝尘而去。车厢内,柳府管家面色凝重,膝上放着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沉重包袱。包袱内,正是那面滴血成祸的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请紫霄观玄真道长,镇压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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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观坐落于凤翔城北岐山余脉之中,松柏掩映,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家气象。然而今日,观中气氛却凝重异常。藏经阁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七盏按北斗方位摆放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