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天,是一面被风沙磨了千百遍的古铜镜,昏黄,苍莽,映不出半分人间的暖意。
捕鱼儿海,蒙人称之为“贝尔湖”,那咸涩的湖风,带着亘古的荒凉,卷起漫天沙砾,狠狠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甲上。风中,既有战马的悲嘶,兵刃的锐鸣,亦有垂死者的哀嚎,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所发出的、同样疯狂的呐喊。
大明征虏大将军、凉国公蓝玉的帅旗,此刻正被这片昏黄的风沙与如潮水般涌来的北元铁骑,围困在核心。
这已是血战的第三个时辰。
明军十五万大军,千里奔袭,其势如破竹。然而,北元太尉脱古思帖木儿亦非庸手,他以王庭主力为诱饵,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明军的锐气在连番攻坚中稍显疲态,他麾下最精锐的怯薛亲军,便如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群,从侧翼狠狠咬了上来。
战场的均势,在瞬间被打破。
“将军!左翼……左翼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偏将连滚带爬地冲到蓝玉马前,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蓝玉一鞭抽在马鞍上,双目赤红。他久经战阵,心知此刻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左翼一旦被撕开,中军便会彻底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全军覆没,亦非危言。他放眼望去,只见左翼的明军阵列,如同被巨浪拍打的堤岸,已然处处崩裂,岌岌可危。无数蒙古骑士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冲入缺口,肆意砍杀。
“传令!命右军都督王弼,不惜一切代价,向左翼靠拢!告诉他,本帅的脑袋就在这里,他要是敢退一步,回到南京,皇上会亲手拧下他的脑袋!”蓝玉的帅令狠辣而决绝。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就在他焦灼地调兵遣将之际,一股约莫千人的蒙古精骑,由一名身形魁梧如铁塔、手持一柄巨大狼牙棒的万户长率领,竟已绕开前方的绞肉机,如一柄尖刀,直插他中军而来!
这名万户长,名叫“巴图鲁”,在蒙语中意为“英雄”,乃是脱古思帖木儿的亲族,勇冠三軍。他坐下的战马遍体漆黑,只四蹄雪白,奔跑起来,仿佛踏着死亡的云朵。他手中的狼牙棒,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但凡被扫中,明军兵士无不连人带甲,化为一滩肉泥。
“护驾!护驾!”亲兵们嘶吼着,组成一道道人墙,却被那柄狼牙棒轻易地砸开,血肉横飞。
蓝玉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知道,敌人这是要行“擒王”之策!他身为主帅,若有半分闪失,军心必溃。他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正欲亲自上前搏杀,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剑柄上。
“大将军,稍安。”
声音平淡,甚至有些温和,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却如一道清泉,清晰地传入蓝玉耳中。蓝玉愕然回头,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
那是个年仅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将领,眉目清俊,神色沉静,一身寻常的明光铠甲,与周围所有人的紧张、狂热、恐惧都格格不入。仿佛这片修罗血场,只是他信步闲游的庭院。
此人,正是他麾下的鹰扬卫指挥佥事,齐司裳。
齐司裳并非将门出身,亦无显赫家世,只是在数次对蒙战役中,以其神鬼莫测的武功和超乎常人的战场嗅觉,屡立奇功,才被蓝玉破格提拔。蓝玉欣赏他的才华,却也对他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淡泊,始终有些看不透。
“司裳?你……”蓝玉有些迟疑。
齐司裳没有多言,只是对着蓝玉微微点头,而后调转马头,独自一人,一骑,迎向了那如狼似虎的千人精骑。
他没有催马狂奔,反而缓缓勒住了缰绳。在那万户长巴图鲁凶悍的目光注视下,齐司裳在马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喧嚣的战场,仿佛在这一刻,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风声、杀声、嘶鸣声,尽数远去。他的心神,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这,正是他所修习的道家无上心法——《混元一炁功》的精髓所在。
此功法,不求积蓄一己之私力,而求以自身为媒介,与天地间那股创生万物、无处不在的“混元一炁”,达成共鸣。当与天地同息,则力无穷尽,气无止歇。
只见齐司裳的胸膛,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微微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吸入的仿佛不是风沙,而是整片漠北的苍凉;他缓缓呼出,呼出的,却是足以熔金化铁的沛然真力!
“开!”
他猛然睁开双眼,口中只迸出一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龙吟,又似瀚海深处的鲸鸣,嗡然响起!
以齐司裳的身体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透明气浪,如同水波涟漪,轰然向四周扩散开去!
那气浪过处,飞沙走石为之一顿,箭矢在半空中凝滞,继而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蒙古骑士,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磅礴巨力迎面撞来,坐下战马悲鸣着跪倒,马上的骑士则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人在半空,已是口喷鲜血,身上的铁甲竟被这股纯粹的“气”,压得向内凹陷,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