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的浮华之下,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恐惧,却如水底的暗流,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悄然涌动。就在数日前,那颗高悬于北城门之上的头颅,属于“撼山神拳”石惊天的头颅,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金陵这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城中,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嚣张跋扈。他们游弋在每一条街巷,目光如刀,肆意盘查,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拳脚,甚至直接锁拿而去。
这是一种光怪陆离的、极不真实的景象。仿佛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两者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随时都可能被一柄冰冷的绣春刀刺破的窗纸。
就在这片繁华与恐惧交织的河面上,一艘画舫,显得格外的惹眼。
那是一艘高达三层的巨型画舫,通体以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船头悬挂着八盏巨大的琉璃宫灯,将周遭数十丈的水面,都照得亮如白昼。船舷之上,更有侍女们不时地将一捧捧新鲜的花瓣撒入河中,随波逐流,香飘十里。此船,正是秦淮河上最负盛名,也最为奢靡的“揽月舫”。
此刻,画舫三层的宴厅之内,正是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
厅堂正中,数十名身着各色锦衣卫官服的汉子,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大口吃酒,大块吃肉,笑声震天。桌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奇珍异果,价值之菲,足以抵得上寻常百姓人家数年的嚼用。而在他们身侧,更有十数名身段妖娆、面容姣好的绝色歌姬,或弹着琵琶,或吹着洞箫,或翩翩起舞,水袖轻拂之间,暗香浮动,媚眼如丝。
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主座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壮汉。他生得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只有千户级别才能穿戴的、绣着银色飞鱼的华贵官服。他满面红光,显然已是酒酣耳热之际,一只手搂着一名绝色歌姬的纤腰,另一只手则举着一只硕大的金杯,正对着满座的下属,高声吹嘘着。
此人,正是齐司裳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锦衣卫千户,李毅。
“弟兄们!”李毅打了个酒嗝,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横,“想那石惊天,号称什么‘撼山神拳’,听着威风,还不是被咱们锦衣卫,杀得跟条死狗一样!他那什么‘撼山-门’,嘿,在本官看来,就是个屁!本官带人一冲,那些所谓的硬汉,还不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他身旁的一名副千户立刻满脸谄媚地附和道:“千户大人神勇无敌!那日若非大人您一马当先,撞开庄门,我等弟兄,还不知要费多大的劲儿呢!”
“哈哈哈!”李毅被这马屁拍得通体舒泰,他得意地大笑起来,伸手在那歌姬的俏脸上捏了一把,引来一阵娇嗔,“那是!也不看看本官是谁!想当年,在漠北,本官跟着蓝大将军打仗的时候,那姓齐的,不过还是个小小的指挥佥事!什么‘大明军中第一高手’,依我看,多半是吹出来的!真要见了本官,说不定也得吓得尿裤子!”
满堂的锦衣卫,立刻爆发出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位上司的浮夸与自吹自擂,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嘴上却无不跟着吹捧奉承。在他们看来,卧虎庄之战,不过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而石惊天,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至于那个早已归隐多年的齐司裳,更是如同一个遥远的、早已褪色的传说,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脚下,秦淮河那冰冷而幽暗的河水之中,一叶小小的、仅容一人站立的乌篷船,正如同水中的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哨船,借着巨大画舫投下的阴影,缓缓地,靠了上来。
船头,立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船夫常穿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将整张脸都隐没在了阴影之中。他手中,没有船桨,只是静静地立着,仿佛与这艘小船,与这片夜色,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抬起头,透过斗笠的缝隙,望向那灯火通明、笑语喧天的三楼宴厅,眼神,平静无波。
他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静静地欣赏着猎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无知的、狂妄的、可悲的表演。
画舫之上,戒备不可谓不森严。船头船尾,甲板之上,足足有三十多名精锐的锦衣卫校尉,手按刀柄,来回巡弋。然而,他们的目光,都被那河上璀璨的灯火所吸引,谁也没有留意到,那艘紧贴着船底阴影的、不起眼的小船。
齐司裳的身子,微微一动。
他并非飞身跃起,那会带起风声,惊动敌人。他的动作,轻得,不可思议。他就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从乌篷船上,袅袅升起,而后,又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柳絮,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画舫最底层的甲板之上。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脚下的甲板,甚至连最轻微的震颤都未曾有过。
一名负责巡视底舱的校尉,正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