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无力与屈辱的废墟之上,一朵小小的、却又无比坚韧的火苗,却奇异地,燃烧了起来。
雨巷中的那场相遇,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在苏未然那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的、久久无法平息的波澜。她独自一人,回到北镇抚司深处那间属于她的、清冷得如同墓室的居所,关上门,将整个喧嚣而又充满危险的世界,都隔绝在外。她没有点灯,只是任由窗外那惨白的、微弱的天光,将她纤细而孤寂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曾握着“青鸾”剑、曾精准地收割过无数生命、从未有过半分颤抖的手,此刻,却依旧残留着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麻痹感。那不是寻常的伤,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内力上的绝对压制。齐司裳最后那一振之力,看似轻描淡写,其中蕴含的混元真气,却如同一条无形的、温顺却又霸道绝伦的怒龙,冲入了她的经脉之中。那股真气并未肆意破坏,却在她经脉各处要冲留下了印记,让她清楚地感知到,只要对方愿意,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将她整条手臂的经脉,彻底震断。
这是一种警告,一种展示,更是一种,近乎于神祇对凡人般的,怜悯。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那短暂得,如同电光石火般的一幕。齐司裳那平静得,不似活人的眼神;他身上那股与天地合一、渊渟岳峙般的浩瀚气息;以及他最后,那毫不费力、却又蕴含着无上武学至理的,一夹、一振。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颠覆了她十八年来,对“武学”二字的全部认知。
她一直以为,自己手中的“青鸾”剑,已是这世间最顶尖的杀伐之术。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师兄罗晋,已是悍勇的极致。她更以为,自己的义父韩渊,那深不可测的《缚龙功》,便是权谋与武力的完美结合。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明白,在齐司裳那种已然触摸到“道”之境界的武功面前,她们,不过都还只是在“术”的层面,苦苦挣扎的,凡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混合着屈辱,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想要亲手复仇的念头,是何等的,天真,何等的,可笑。凭她自己,即便是再练一百年,恐怕,也永远无法企及那个男人的境界,更遑论,去挑战那个比他更懂得隐藏、更为阴狠的,韩渊。
不!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她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迷雾。
她不能就此放弃!
齐司裳的出现,固然让她看到了自身的渺小,却也让她,看到了另一条,通往复仇之路的,可能性。既然武力无法战胜,那便用智谋,用她最擅长的,也是韩渊亲手教给她的,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手段,去击垮他!她要找到那份能将韩渊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那本传说中,记录着他所有罪恶与交易的,秘密账簿!
她要用韩渊教给她的一切,去亲手,摧毁他!
这股重新燃起的、更为纯粹、也更为冰冷的恨意,如同一剂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压倒了她心中所有的迷茫与软弱。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重新凝聚起了光。那不再是属于“冰刃”的、空洞的寒光,而是一种,属于复仇者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决绝之光。
自那日起,苏未然便开始了她生命中最危险的一场,狩猎。
她依旧是那个对韩渊言听计从的“苏镇抚使”,每日里,她会准时出现在北镇抚司的各个堂口,处理着那些繁杂的、关于追捕“魅影”的文书。她会冷静地分析着齐司裳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点,为罗晋那些愚蠢的、大张旗鼓的搜捕行动,提供着“专业”的建议。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仿佛那夜雨巷中的遭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然而,在高墙与阴影的背后,她却如同一只最耐心的、最狡猾的狐狸,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罗网。她利用自己镇抚使的职权,开始有计划地,查阅那些积压在档案库底层,早已被尘封的、看似与齐司裳案毫无关联的卷宗。她查阅洪武末年,那些被韩渊亲手办下的“贪墨案”、“渎职案”;她查阅所有与朝中大员、富商巨贾有关的、看似早已了结的陈年旧案;她甚至查阅锦衣卫内部,那些关于武器、马匹、乃至日常用度采买的流水账目。
她知道,韩渊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他绝不会将真正的罪证,留在任何显眼的地方。但她也知道,任何庞大的罪恶,都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数字,那些看似合情合理的损耗,在她的眼中,经过无数次的对比、推演与重组,渐渐地,勾勒出了一张巨大的、隐藏在帝国肌体之下的,贪婪的、流着黑血的脉络图。
她发现,每一次韩渊扳倒一位朝中重臣,锦衣卫的某项“特殊开支”便会暴增;她发现,许多被抄没的、本该上缴国库的家产,总会有一部分,在账目上,神秘地“蒸发”;她更发现,一些与韩渊私交甚笃的京城富商,他们的生意,总是在某些特定的风波之后,得到匪夷所思的扩张。
线索,越来越多。一个指向韩渊秘密金库与罪恶核心的轮廓,正在苏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