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走回到那堆书画面前,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情人告别般的温柔,轻轻地抚摸着那卷王羲之的书法拓本,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与不舍,那声音轻得仿佛梦呓:“既然如此,你又叫我怎能忍心,让我这些最珍贵、最干净的‘朋友’,陪着我一同去承受那样的奇耻大辱呢?不,它们不该被玷污,它们只配在一场最绚烂、最纯粹的火焰之中得到永恒的净化与升华,而这,才是我能给予它们的最后也是最好的归宿。”
他说罢,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再无半分的犹豫。他看了一眼清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长辈的、不容置疑的严厉:“清风,你若还认我这个记名师长,便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这是我朱柏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与武当更无半分干系。今日之后,你只需将你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师父灵虚道长,告诉天下所有还心存道义的人,便已算是全了你我之间这段师徒的情分。”
清风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劝阻分毫。他只能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后,那颗充满了侠义与理想的年轻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碎,又抛入了冰冷的深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他素来敬仰的儒雅亲王,亲手,将那支早已备好的、燃烧着的火把,决绝地,扔向了那堆代表着华夏千年文脉的、无价的瑰宝。
“轰——!!!”
火焰,如同一条从地狱深处苏醒的、饥饿了千年的贪婪火龙,在接触到那些脆弱的、泛黄的纸张与那些华美的、古老的绢布的瞬间,便轰然爆燃!冲天的火光瞬间将整座“敦睦堂”都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将朱柏那张平静得近乎于神圣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充满了悲壮与殉道者光辉的圣洁光芒。
他静静地立在火盆之旁,看着那些曾经陪伴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精神伴侣”,在灼热的烈焰之中,痛苦地卷曲,迅速地焦黑,最终,化为一片片黑色的、脆弱的蝴蝶,在那灼热的气浪之中纷飞、飘散,彻底归于虚无。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痛苦,反而流露出一种大解脱、大自在的释然,仿佛他亲手焚毁的,并非是那些无价的典藏,而是捆绑在他灵魂之上那道名为“朱明宗室”的、沉重的枷锁。
清风看着眼前这震撼而又惨烈的一幕,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场野蛮的焚书惨剧,而是一场庄严的、神圣的、一个高贵的灵魂,在与这个污浊不堪的现实世界,做最彻底切割的,盛大的祭典。
当最后一片书页的残骸,也化为飞灰之后,朱柏,才缓缓地,转过身。他没有再看那盆依旧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眼,而是牵起了早已在一旁默默垂泪的王妃与儿女的手,向着大殿最深处,那张象征着藩王至高尊严的宝座,从容不-迫地,走了过去。他亲手,为自己,穿上了那件只有在最盛大的宫廷典礼之上才会穿戴的、绣着四爪金龙的亲王朝服,又戴上了那顶沉重得足以压垮常人颈骨的、镶嵌着东珠与猫眼石的紫金冠。他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威严而又儒雅,让无数文人雅士为之倾倒的,大明湘献王。
他缓缓地,在宝座之上,坐下。他将王妃,安置在自己的左侧,将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揽入自己的怀中,用自己那宽阔的、属于父亲的胸膛,为他们,遮挡住这世间最后的一丝风雨。他最后一次,环视着这座他生活了数十年,充满了欢笑与荣耀,也即将成为他最后归宿的华丽宫殿。
此时,外面的火焰,也已在他的亲信卫士那决绝的引燃之下,从宫殿的四面八方,疯狂地席卷而来!巨大的火舌,如同一条条来自地狱的、贪婪的毒蛇,舔舐着那些雕梁画栋的梁柱,吞噬着那些精美绝伦的苏绣纱幔。整座“敦睦堂”,乃至整座巍峨的湘王宫,都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痛苦的,仿佛一头即将被彻底献祭给某个冷酷神祇的、华丽的巨兽,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清风的心,也在这无边的烈焰之中,被炙烤得疼痛难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了,他必须完成王爷最后的嘱托。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烈焰的映衬之下,依旧端坐于宝座之上,平静得如同一尊亘古神祇般的湘王一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终于流下了两行滚烫的、带着血色的英雄泪。
他猛地,转过身,向着王府后院,那条朱柏早已告知他的、唯一的生路,狂奔而去。
“王爷——!!!”
一声充满了无尽悲愤与不甘的嘶吼,终于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却瞬间便被那更加狂暴的、火焰吞噬一切的咆哮声,所彻底淹没。
就在他即将冲入那条通往外界的黑暗密道之时,他身旁,一位早已在此等候的、满脸烟灰、须发皆被烧焦了的王府老护卫,一把将他拉住。那老护卫,是朱柏最忠心的亲兵队长,名叫卫诚。他看着清风,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托付般的、不容置疑的凝重。
“道长!”他嘶声喊道,声音因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