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金陵城里那位年轻的、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建文皇帝,和他那两位只会从故纸堆里寻找治国方略的儒家老师,终于要将那柄早已磨得锋利无比、闪烁着森然寒芒的“削藩”屠刀,架在所有藩王之中势力最强、战功最著、也最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的燕王朱棣的脖颈之上了。一张无形的、由猜忌与恐惧编织而成的大网,正以燕王府为中心,缓缓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收紧。新任的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张昺,与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谢贵,便是这张大网最直接的织网人,也是金陵那位年轻帝王伸向北平的、最锋利的两只手爪。
然而,对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金陵皇城而言,这份等待,同样是一种煎熬。文华殿内,那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数十支巨大牛油烛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而又威严的光。年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此刻正焦躁地在那张铺着波斯地毯的金砖之上来回踱步,他那张因连日的操劳而略显苍白的清秀脸庞上,写满了与他仁厚性情截然相反的烦躁与决绝。连续数月,从北平传回的密报内容惊人地一致——他的四叔,那个曾经威震漠北的燕王朱棣,在接连听闻几位兄弟的噩耗之后,竟仿佛被彻底抽去了主心骨,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终日将自己关在王府之内,盛夏时节竟还要围着火盆取暖,言行举止更是日渐疯癫,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这消息,对于朝中绝大多数的官员而言,无疑是一桩天大的喜讯,意味着那场悬在帝国头顶之上的最大内乱隐患,似乎将要以一种近乎于滑稽的方式,自行消解。
可兵部尚书齐泰与太常寺卿黄子澄,这两位建文帝最为倚重的肱股之臣,却从这份看似荒诞的“疯病”之中,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令人不安的味道。他们深知燕王朱棣的为人,那是一头即便身陷绝境也绝不会轻易低头的北方猛虎,又岂会因这等打击便心神崩溃?这其中,必然有诈!
“陛下!”齐泰一身绯红色的崭新朝服,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从队列中毅然出班,对着来回踱步的年轻帝王重重一揖,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理论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臣以为,燕王此举,十有八九,乃是效仿那前朝孙膑佯狂之计,其目的,无非是为了麻痹我等,以拖延时间,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我等绝不可为其所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周、代、岷三王已除,燕王羽翼已去其半,其势已孤,正是我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其这心腹大患彻底根除的最好时机!若再迟疑,待其缓过神来,勾结关外蒙古残余,则北境危矣,社稷危矣!”
他身旁的黄子澄也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用一种更为急切的语气附和道:“齐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燕王久镇北平,其麾下将士,多为百战精锐,对我朝廷之心,尚在两可之间。而我等新派之张昺、谢贵二位大人,虽忠心可嘉,然毕竟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若长此以往僵持下去,夜长梦多,只怕会生出我等无法预料之变数!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以皇上您至高无上的天威,下一道密旨,令张、谢二人立刻动手,先将其王府属官一并拿下,断其爪牙,再以重兵合围王府,则燕王朱棣,便是插翅,也难飞出这北平城了!”
这两位帝师的话语,如同一对巨大的铁钳,从左右两侧,死死地夹住了建文帝那颗本就因忧虑与猜忌而摇摆不定的心。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两位他最信任的老师,看着他们眼中那充满了“为国分忧”的赤诚与急切,他那颗本就充满了理想主义与仁政幻想的年轻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是啊,皇祖父临终前曾反复叮嘱,四叔之心,深不可测,乃是朱家江山最大的隐患。如今,自己正是要以一种最为“文明”、最为“合法”的方式,去剪除这个毒瘤,以告慰皇祖父的在天之灵,以开启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四海升平的仁政盛世。这,又有何不对?
想到此处,他眼中最后一丝的犹豫,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年轻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回那张象征着帝国最高意志的御案之旁,提起那支沉重的朱笔,在一卷早已铺开的明黄色空白圣旨之上,奋笔疾书。他的笔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落下的每一个字,却又充满了雷霆万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