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姚广孝的手指却并未停留于此。他的指尖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轻轻在那行严酷家法的下方一行看似毫不起眼却又充满了无限遐想空间的补充条款之上点了一下。
朱棣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
“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轰——————!!!”
这短短的二十一个字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狠狠地劈入了朱棣的脑海之中!他那颗本已因连日的屈辱与愤怒而变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来自于他自己父亲的“圣光”照得微微发烫。
“王爷,”姚广孝那沙哑的、充满了蛊惑之力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缓缓响起,“您看,太祖高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洞察万古。他早已料到日后必有奸臣当道、蒙蔽君王、霍乱朝纲之日。他留下这道祖训,便是未雨绸缪,是他老人家亲手赐予您这等手握重兵、镇守四方的亲王一道可以悬于那些奸佞之臣头顶之上的无上法剑!”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亮若寒星的眸子直视着朱棣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都刻入对方的灵魂深处。
“如今,齐泰、黄子澄之流蛊惑君心、党同伐异、残害宗室、逼死湘王、构陷诸王,其行与那前朝的赵高、董卓又有何异?此非‘奸恶’,又为何物?”
“当今圣上被此二人蒙蔽,以至亲疏不分、忠奸不明,坐视宗室凋零、社稷动荡。此非‘朝无正臣’,又为何状?”
“所以,”姚广孝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法理上的绝对自信!“我等此番兴兵,非为谋逆!非为篡位!”
“我等乃是奉太祖高皇帝之遗诏,承太祖高皇帝之天命,行‘清君侧’之大义!是为这朱家的江山清除奸佞!是为这大明的天下扫清尘埃!此乃天下至忠、至孝、至仁、至义之壮举也!!”
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如雷!它巧妙地将一场即将要血流成河的骨肉相残包装成了一场名正言顺的内部清理;将一场注定要颠覆一个王朝的军事叛乱升华为了一场为了维护“祖宗家法”而不得不行的神圣的讨伐!
朱棣静静地听着,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的挣扎与不忍也终于在这番充满了正义凛然之气的“歪理”之下彻底地烟消云散。他知道,姚广孝为他找到了那把可以打开天下人心的钥匙,也为他找到了那件可以掩盖所有血腥与罪恶的最华丽的外衣。
静室之内重又恢复了沉默。只有那盏豆大的油灯在静静地燃烧着,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之上拉扯、扭曲,仿佛两尊正在为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共同谱写剧本的魔神。
许久,许久。朱棣那低沉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
“先生,”他看着姚广孝,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笔墨,伺候。”
一场即将要将整个大明王朝都拖入无边战火的舆论战争,其第一篇也是最重要的一篇战斗檄文,终于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静室之内由一个矢志要夺取天下的亲王和一个洞悉了天下人心的“黑衣宰相”联手开始逐字逐句地锻造。
他们就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苦茶,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开始了对这篇即将要传遍天下的檄文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推敲。
从标题的最终确立——“奉天靖难”,这两个词本身便是一件强大的武器。“奉天”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是顺应天意、是替天行道,直接从根源之上挑战了建文帝“天子”之名的合法性;而“靖难”则更是神来之笔,它将一场本该是“叛乱”的军事行动巧妙地定义为了一场为了平定国家危难而不得不行的“义举”,让他们从一个挑战者瞬间变成了一个拯救者。这两个词便已然将他们立于了道德的不败之地。
而在正文的内容之上,两人更是字斟句酌,每一个词语的选择都充满了政治的智慧与诛心的算计。他们将所有的罪责都巧妙地归于了齐泰与黄子澄这两个“奸臣”的身上,将他们描绘成了蛊惑君心、残害宗室、意图架空皇权、颠覆社稷的当世赵高。而对于那位他们真正的敌人——建文皇帝朱允炆,檄文之中却充满了“惋惜”与“同情”,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被奸臣蒙蔽了双眼的、值得被拯救的、可怜的“受害者”。如此一来,他们此番兴兵便不再是“臣伐君”,而是“叔救侄”,是一场充满了人伦与道义的正义之师。
当姚广孝用他那瘦劲的、充满了禅意与杀伐之气的笔锋将这篇充满了正义凛然之气却又字字都浸透着无尽杀机的檄文最终工工整整地誊写于那张由上等宣纸制成的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笺之上时,窗外那片漆黑的、压抑了太久的夜空也终于被一道撕裂了天际的惨白的闪电照亮了。
朱棣静静地看着那篇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文章,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的犹豫与挣扎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他知道,从这篇檄文传出的那一刻起,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位被逼无奈的藩王。他将是一位高举着“正义”与“天命”旗帜的乱世的开启者。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由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