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走上那早已为他备好的、高达三丈的点将台。他只是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演武场的正中央,走到那两股泾渭分明、气势截然相反的洪流的交汇之处。他沉默地用他那锐利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从左侧那些身披重铠、手按战刀、眼神之中充满了绝对忠诚与纪律的军中猛将,到右侧那些神情各异、气息诡异、眼神之中充满了贪婪、野心与不羁的江湖豪客。
整个演武场之内鸦雀无声,只有那数千支火把在静静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这个仿佛是这片天地之间唯一主宰的男人身上。
终于,他缓缓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不快,却又如同一口被敲响的来自远古的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左侧那片由钢铁与杀气所组成的沉默的森林之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力,充满了只有在沙场之上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的军人之间才懂得的语言。
“众将士!”
“我朱棣,与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是在漠北那片能将人的骨头都吹裂的风沙之中,在与那些凶悍得如同野兽般的蒙古鞑子的殊死搏杀之中,一刀一枪从那堆积如山的敌人与我们自己兄弟的尸体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今日这所谓的富贵与荣耀!”
他的话语没有半分的粉饰,只有最赤裸裸的属于沙场的血腥与真实。一瞬间便将对面那些早已被京城的安逸生活磨平了些许棱角的军中猛将们重新拉回了那个充满了金戈铁马与血火硝烟的峥嵘岁月。
“我们用我们的血,用我们兄弟的命,为我大明打下了这北境的万里江山!我们让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在听到我‘大燕’的日月龙旗之时,便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我们,是这大明江山最坚固的盾牌!是太祖高皇帝留给这片土地最锋利的刀!”
“可如今,”他的声音陡然一寒,充满了无尽的冰冷的讽刺,“金陵城里的那些人,那些只会躲在温暖的江南水乡,摇着描金的扇子,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高谈阔论着‘仁义道德’的软骨头们,却要将我们这些为国戍边,抛头颅、洒热血的百战之士,打为‘骄横不法’的‘叛逆’!”
“他们逼死了我的十二弟,一个只知读书作画,连一只鸡都未曾杀过的风雅王爷!他们夺走了我那些兄弟的兵权,将他们像一条条狗一样锁拿进京!他们要将我们这些用生命与荣耀所换来的一切都剥夺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重重地踏在坚硬的地面之上,竟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是这片土地都在为他的愤怒而颤抖!
“你们告诉我!”他那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坚毅的脸庞,用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怒吼道!
“这,公不公平?!”
“不公!!”
“不公!!!”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点燃!左侧那片本是沉默的钢铁森林在瞬间爆发了!数百名军中悍将再也抑制不住他们以手中的刀柄重重地捶击着自己胸前那冰冷的、坚硬的铠甲,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那股冲天的、纯粹的、属于军人的铁血杀气几乎要将这地底空间的穹顶都彻底地掀翻开来!
演武场的右侧,那些“瀚海龙庭”的奇人异士们看着眼前这充满了阳刚与暴烈的一幕,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那“血观音”秦钰绮依旧是斜倚在软榻之上,只是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闪过了一丝看好戏般的玩味的笑意;那“蒙古力王”铁木真格则是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沉的嘶吼,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的光芒;而那位“鬼手”杜先生依旧在低着头摆弄着他那些精巧的杀人零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只是他嘴角那丝谦和的微笑似乎变得更加诡异了。
朱棣将他们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他缓缓地转过身将他的目光投向了这群桀骜不驯的江湖之人。
他的声音在瞬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不再是之前那般充满了军人式的低沉与有力。而是变得轻柔,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仿佛一条最狡猾的、最懂得人心的毒蛇在向着一群被这个世界所压抑了太久的饿狼发出最致命的低语。
“诸位,英雄!豪杰!”
他的称呼变了。不再是“将士”,而是“英雄”与“豪杰”。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有过不光彩的过去。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手上都沾过不该沾的血。我知道,你们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视为歪门邪道;被那高高在上的朝廷法度视为草寇、魔头、江湖匪类。”
“他们用那套由他们自己所制定的虚伪的‘法度’与可笑的‘礼教’为你们画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界线。他们将你们排斥在他们那个充满了阳光与体面的世界之外,让你们只能永远地活在阴暗的、潮湿的、不被任何人所承认的角落里。”
“可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燃烧起熊熊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