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有些意外。
韩氏连忙起身拉开吱呀作响的舱门。
杨蕙娘站在门外,小脸冻得通红,浅灰色的旧襦裙被河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蕙娘!?”
韩氏惊讶地侧身让开,“快进来快来,外面冷。”
杨蕙娘的目光飞快扫过桌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糊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刚做的杂粮豆子”
“这怎么好意思”韩氏推辞道,眼睛却忍不住往豆子上瞟。
“舅妈别客气。”杨蕙娘将包袱推到韩氏面前。
陈庆注意到她手指上茧,这几年大姑家的日子也紧巴。
韩氏咬了咬嘴唇,“好,我先把这些杂粮豆子收起来。”
她攥紧布包,转身钻进了里舱。
杨惠娘看向了陈庆,问道:“阿庆,往后有什么打算?”
陈庆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蕙娘沉默了片刻,忽然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红色荷包,塞进陈庆手中。
“这是”
陈庆疑惑道。
“我攒了两年的私房钱,原本本来是想给自己置办嫁妆的。”杨惠娘的脸微微红了红。
陈庆微微一怔,道:“表姐,这怎么行这是你的”
“怎么?怕学武学不成?还不上我?”
杨惠娘眨了眨眼睛,“到时候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陈庆感受着荷包上残存的体温,认真道:“我一定会还你,连本带利。”
“我开玩笑的。”
杨惠娘‘噗嗤’一笑,随后起身道:“天快黑了,我得回了”
“我送你。”
陈庆跟着她走出乌篷船。
两人走在河阜上,刺骨的河风呼啸。
夕阳把哑子湾的剪影烙在泥土地上,碎陶片与鱼鳞在污水沟里争夺着最后的光亮。
杨家在百花巷,巷弄窄得像根瘦弱的肠子,曲曲折折地挤在外城西角。
青石板路早就裂开了缝,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巷子两侧的土墙斑斑驳驳,有些人家用碎瓦片补着漏风的墙洞。
比起哑子湾连船上的摇摇欲坠,这里的砖瓦房至少能遮风挡雨。
两人聊起了小的时候,杨惠娘也会讲一些布庄中的琐事。
杨惠娘看着陈庆,“表弟,你好像变了。”
陈庆轻笑一声,“有吗?”
“不过挺好的。”
杨蕙娘点点头,“以前的你有些呆呆的”
说到这,她的脸色微红。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杨家门口。
杨蕙娘轻声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陈庆点了点头,道:“好。”
杨蕙娘回到家没多久,屋内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这回不一样!他爹是杀猪的,顿顿见油荤!”
“你啊,就是太年轻,不知柴米贵!”
“娘,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这正是大姑陈金花的声音。
陈庆深吸一口气,快步向着哑子湾走去,由于天色暗淡,此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
“快追!别放跑了五毒帮的杂碎!”
突然,远处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紧接着,数十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汉子从前方巷口厮杀而出。
刀光在昏暗中迸溅出刺骨的寒芒。
哗啦啦!哐当!
周围的住户瞬间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紧闭门窗,唯恐被殃及池鱼。
“不好!”
陈庆心头一紧,立刻闪身缩进最近的角落阴影里,屏住呼吸。
他为人处事有三大原则。
不惹事,不怕事,遇到事就跑。
直到那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随即拔腿狂奔,朝着连船的方向冲去。
“呼……呼……”
冲进船舱,陈庆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这世道太混乱了。
尤其是天黑,更是十分可怕。
陈庆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怎么了?”
韩氏见他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扑上来上下摸索,“是劫道的还是帮派砍杀?伤着哪儿没有?快让娘看看!”
陈庆摆摆手,平复着呼吸:“娘,我没事,就是……走得急了点。”
“那就好。”
韩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转身向着里舱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的挺住脚步,神情异常认真的道:“阿庆,如今你也长大了。不论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韧劲儿:“娘明日开始多织些网,总归……会有法子的。”
说完,她低头钻进了里舱。
陈庆心中一暖,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才慢慢坐了下来。
夜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