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儿子没心没肺,好安逸哦!”大伯没好气地踢了苏有才一脚。“老子一宿都没得合眼。”
“该吃早饭喽?”苏有才睁眼见是大哥,便伸了个懒腰。苏泰苏录也跟着醒了。
“吃个铲铲!”大伯啐一口道:“百户叫去讲数喽。”
“哎。”苏有才赶紧拍拍屁股起来,俩儿子也跟着老爹出了班房。
苏录一出来,就看到小叔缩着脖子等在门口,脑袋上缠着圈白布条,挺俊的一张脸肿成了猪头。
“二哥,都怪我……”小叔眼噙热泪,带着哭腔咧嘴道。
样子虽然很滑稽,苏有才却笑不出来,转头问自家大哥道:“你管这叫伤的不重?”
“那不是叫你放心么?”大伯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再说,人家腿都断喽,咱也得卖惨呀……临来前,我用火麻叶子给老三擦了擦脸。”
“哦。”苏有才点点头,是大哥能干出来的事儿。
苏录却听得目瞪口呆。火麻就是荨麻,叶子上满是刺毛。走路不小心蹭到,皮肤上就是一片红斑,痛痒难忍。大伯居然用来给小叔擦脸,这大山里的民风,真是太彪悍了……
“老幺,昨天到底咋回事?他们为啥子打你?”苏有才又问小叔。
“……”小叔却低下头,一声不吭。
“老二别问喽,我和老汉儿审了他一宿,都没问出来。”大伯气哼哼道:“你说他是不是傻?他不说,难道程家人也不会说?”
“就是,那也太被动喽。大战在即,老幺莫让我们摸不到脑壳壳啊。”苏有才深以为然。
“二哥你就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小叔满脸羞愧,却死不开口。
“我抽你个龟儿子!”大伯气得扬起胳膊,苏有才赶忙拦住。
“算了大哥,老幺肯定有苦衷。”
“他个龟儿子有苦衷?老子还一肚子苦水嘞,我招谁惹谁了?给你们擦勾子不说,还遭你嫂子口水洗脸……”大伯越说越郁闷,眼泪都快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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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苏家五口人来到所厅前,正碰见程家一行驾到。
苏录只见当先一人头戴黑纱四角方巾,身穿圆领黑缘的襕衫,端坐在两人抬的滑竿上,被族人簇拥着来到廊下。
不用问,那便是父辈口中的程家秀才了。简直就是他想象中乡绅的具象化。
周百户也出来拱手相迎:“程相公亲至,鄙所蓬荜生辉啊。”
程相公这才从滑竿上下来,拱手还礼道:“给百户大人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周百户又望向他身后的担架,上头躺着个鼻青脸肿、面皮通红的男子,跟苏录小叔如出一辙。
但那人整条左腿都打了夹板,缠着厚厚的纱布,全身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还一个劲儿直哼哼。
比惨这个环节,苏录小叔惨败……
“这是程老兄?都认不出来了。”周百户也吃了一惊。
“哎哟,哎哟……”程秀才他哥也不说话,只一味呻吟。
“我大哥吃斋念佛,与人为善,却惨遭苏家毒手,还请百户大人做主……”程秀才悲愤道。
“这是怎么打的?”周百户却有些疑惑。川黔交界之地民风彪悍,打架斗殴如喝水吃饭,筋折骨断也常见,可大腿被打断,实属罕见。
“鄙人当时在家读书。”程秀才说着对侄子道:“你昨天不是在地里吗?你来说。”
“哎。”他侄子便点头道:“……先是苏有才从背后哐一脚,把我老汉儿踹了个狗啃泥。接着他儿子又冲过来,轰一脚跺在老汉儿的大腿根儿上,咔嚓一声就断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苏泰,这大熊一般的体格,确实能把人腿踩断……
苏泰惶恐地低下头,两手不知该往哪搁,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苏录紧紧攥住他的手,大声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大哥根本没碰到他。”
“对对,当时程家大爷被我一脚踹出两丈远,夏哥儿怎么会踩到他?”苏有才也不知苏录说的是真是假,但这时候肯定要先把苏泰摘出来。
“你胡说!就是你儿子踩的!”程家人大声聒噪起来。“而且不是踩的,是跺的!”
“就不是!夏哥没踩!”苏家人也不甘示弱,高声还击。
“停停!”周百户赶紧喝止双方,又问苏有才。“你为什么踹程家大爷?”
“他们七八个人围着我弟弟往死里揍。血糊哩啦的,我以为要把他打死了呢!”苏有才便指着幺弟的猪头道。
“你们为什么要揍苏有马呀?”周百户又问程家人。
“这个吗……”程家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程秀才他侄子道:“是我老汉儿让揍的。”
众人便望向躺板板的程家大爷,他却别过头去,只哼唧不说话。
“唉,昨晚我问了大哥一宿,他都不说为啥。”程秀才叹了口气:“肯定是那小子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大哥说出来都怕造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