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川跪坐在墓室中央的蒲团上,面前铺着半卷新削的竹简。他身上的玄色襦裙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唯有腰间系着的那块墨玉,还透着温润的光。鬓角的霜白在幽蓝的灯火下格外显眼,可若细看他垂在膝头的手,指节分明,掌心虽有薄茧,却不见太多衰老的痕迹——只是那右手腕上,一道青黑色的纹路如蛇般盘踞,从袖口蔓延至手背,细如发丝,却带着冰寒的触感。
“又深了些。”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风沙磨过。刻刀在“蒙恬兵法·九地篇”的竹简上顿住,刀锋反射着万年灯的光,映出他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不是寻常的衰老,从公元前二〇一年误打误撞来到这片土地,至今已过一百二十年,他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停留在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却每隔百年,就会从骨头缝里渗出这种青黑的“裂痕”。
徐福那老匹夫说的长生药,终究是个骗局。
他将刻刀搁在竹筒上,伸手去够身旁的青铜镜。镜面直径尺余,边缘铸着繁复的饕餮纹,历经百年却依旧光洁如砥。当镜面映出他的脸时,易小川忽然愣住了——那不是他此刻的模样,至少不全是。镜中那张脸两鬓微霜,眼角有了细纹,可眉骨的轮廓,眼底的神色,却隐隐透着二十一世纪那个玩世不恭的考古学徒影子。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镜面突然起了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影像扭曲、重叠,竟在镜中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那头,阳光刺眼,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正蹲在土坑里,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铜方盒,盒盖上的龟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那年轻人抬起头,嘴角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正是二十岁的易小川。
“小川……”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镜面,那影像却如泡影般碎了。紧接着,镜中又闪过漫天飞舞的白绸,玉漱公主在天宫穹顶下坠落的身影掠过,她的发丝扫过青铜盒面,饕餮纹瞬间泛起刺目的红光。再然后,是刑场上的惨叫,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被按在砧板上,脖颈间的血光与盒盖开启时“咔嗒”的轻响重叠在一起——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赫然是年轻时的高要。
“北岩山人……”易小川猛地缩回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四个字不知何时出现在镜缘的饕餮纹里,用的是秦隶,却带着他独有的笔锋。他曾在汤巫山的残碑上见过这三个字,崔文子说那是一位早已作古的方士留下的预言,可此刻看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刻刀想继续刻简,却发现竹简上不知何时洇开了一片水痕。水痕渐渐变深,竟显出一行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2010825考古队t03”。易小川瞳孔骤缩,指尖触到那行字,冰凉的触感透过竹纤维传来,仿佛来自两千年后的某个清晨。他曾在陨石碎片的光影里见过类似的符号,却从未如此清晰——那是他来自的年代,是考古队的编号。
难道他此刻刻下的每一笔,早已被未来的人读过?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的戏?
就在这时,墓室顶部的夯土突然簌簌落下。易小川警觉地吹灭万年灯,抄起刻刀藏在身后。黑暗中,石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看见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半块烧焦的竹片。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脸上横着一道新结的疤,眼神里满是惊惶,像只被猎犬追急了的幼鹿。
“先生……救我……”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墓室里嗡嗡作响,“官兵说我私藏秦简,要把我绑去砍头……”
易小川没作声,借着月光打量着少年。那眉眼,那鼻梁,甚至连说话时微微歪头的样子,都像极了一个他刻在心底、却又极力想抹去的人。少年见他不动,连忙将怀中的竹片递过来,竹片边缘焦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秦隶:“这是我在咸阳宫殿废墟里捡的,上面的字……我好像在哪见过……”
易小川接过竹片,指尖触到焦脆的竹肉,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来。那上面刻的是《汤巫诀》的开篇,可那“巫”字的写法,偏偏是他前日在另一卷竹简上改过的笔势——融合了后世简体字的结构,笔锋里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利落。
“你叫什么名字?”易小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少年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小声道:“我叫高要,高大的高,要求的要。”
高要。
这两个字像重锤敲在易小川心上。他猛地看向少年的脸,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腕——那道青黑色的裂痕,此刻正微微发烫。暗格里的铅盒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半块墨色的陨石滚了出来,停在少年脚边,表面流动的银色光泽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易小川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惶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