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奕本不想说这些。
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他便有些忍不住为这个史书之上的暴君正正名。
其实一直到后世,都会有很多看客会认为嬴政就是靠祖先的荫蔽才能起家。
他们觉得,嬴政和后世老朱开局一个碗完全不是一个难度,也不是一个含金量。
但其实,嬴政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嬴政若是在赵王心情不好的时候左脚先踏进家门,都极有可能被当街处斩。
别说是老朱了。
就算是现在的嬴政重生回去,恐怕都未必能在那般环境下活下来!
“嬴政入邯郸为质的时候,秦异人缺衣少食,嬴政仅靠自己的能力就能在人生地僻的地方给自己一家挣个温饱,扶苏一个软蛋能吗?”
“在牙都没长好的年齿,嬴政通读数百部百家经典,还能将其融会贯通,合为一处,总结出一套全新的治国理念,扶苏那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做得到吗?”
“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余,嬴政既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赵国忍住将其诛杀泄愤;又要藏匿锋芒,不让赵国忌惮。其中分寸,扶苏那个连儿子都当不明白的人,拿捏得住吗?”
姜承奕心中的激动喷涌而出,问得扶苏像是被大锤击打了一次又一次,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
偷听的嬴政心中也同样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深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不由自主喷涌而出。
“竟然还有人记得朕在邯郸为质的事情”
他喃喃道。
那段时光,绝对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光。
哪怕强大如他,即使是偶然间午夜梦回到那段日子,也会被吓得冷汗涟涟,从梦中惊醒。
更要紧的是,这段经历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可现在,却被诏狱里那个马上要被他处斩之人,用推崇备至的语气,如数家珍般说得一清二楚!
在嬴政的眼中,姜承奕这个人愈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不管是超越常人的见识,还是对他的人生如数家珍的情报,都给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纱。
姜承奕此人,不简单!
不过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扶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明白了,那是因为始皇帝在赵国的时候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完全按照一个‘人质’的要求来约束自己,所以才能活下来。但扶苏做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扶苏其实是心服口服的。
他是真将姜承奕所言融会贯通了。
在听到姜承奕的详细解释之后,他也完全清楚了嬴政在幼年时有多么不容易。
扪心自问,以他的执拗性子,若是入赵为质,是绝对不可能像嬴政那般处理得很好的,甚至大概率会身首异处。
姜承奕也没想到扶苏能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都学会举一反三了,孺子可教啊!比扶苏那个二世祖强多了!”
扶苏脸色变了变。
要不是身为儒生的修养压着他的愤怒,他恐怕已经忍不住先嬴政一步拔剑砍死姜承奕了。
毕竟姜承奕的每句话都用了不同的形容词去讥讽他。
侮辱性极强!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去,继续问道:“可之后呢?六国尽是残花败柳,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席卷六合扫清八荒,这难道不是谁都能做得到吗?”
“扶苏也是这么认为的。”
姜承奕言语间虽然依旧在嘲笑扶苏,但是语调却是柔和了不少。
“你们都觉得自己有能力担此重任,可谁能做到战必胜,攻必取?谁又能做到不因请示危难而存必死之心?不因身份尊贵而轻慢侮人?不以才智独到就私谋为重?不因将士用命就好大喜功?”
“至于远交近攻、任人唯贤、变法图强、连横破纵”
许久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扶苏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人的确做不到如此。”
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闪过无数大秦乃至六国的将相王侯,也闪过无数儒家甚至诸子百家的许多先贤,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完成这般大业之人。
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一个向来自以为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秦公子。
一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嬴政之前轻描淡写的那些事情,究竟有多么的艰难险阻!
“七国连年征战,百姓困苦,只有嬴政才能停止战乱,一统天下!”
“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与文字,这般功绩绝对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你只看到在他的治理下,有多少百姓死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他,七国连年征战,又会死多少人?”
姜承奕说着说着,又是猛地一拍桌子,把正在听他讲话的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如使天下无有赢政,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在我看来,天不生嬴政,华夏万古如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