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推开,沈烬走了下来。他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湿漉漉、混杂着不明污渍的地面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像是踩中了什么秽物。他那身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在这弥漫着隔夜油烟、廉价洗涤剂和淡淡霉味混杂的空气里,显得如此荒谬而脆弱。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巷子深处那扇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旧防盗门,那是我蜗居的巢穴入口。
我正费力地把昨夜蒸好的几屉馒头搬上吱呀作响的三轮车。铁笼屉沉重,残留的余温透过薄布烫着手心。车轮下塞着半块残破的砖头,防止它顺着坑洼溜走。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渗进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巷口那阵突兀的引擎声和随之而来的寂静,像根无形的针,刺破了清晨的忙碌。我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在围裙上随意蹭了蹭手上的面粉和水汽,抬眼望去。
沈烬正穿过狭窄的巷道,朝我走来。他步履从容,姿态无可挑剔,仿佛行走在铺着红毯的殿堂,而非这条污水横流的陋巷。晨光吝啬地挤过两侧高耸的握手楼,在他身上切割出几道锐利的光影,更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一个精心打磨过、不染尘埃的冰冷雕塑,与周遭剥落的墙皮、晾晒的廉价衣物、堆放的杂物格格不入。他停在我的三轮车前,那股清冽的、昂贵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男香,霸道地侵入我周围熟悉的面粉与蒸汽的味道里。
“林穗。”他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在我沾着面粉的围裙和简陋的三轮车上短暂停留。
“沈先生?”我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又擦了擦手,“这么早?有事?”心底掠过一丝不安的涟漪。上次在警局那场混乱的交集后,我以为我们短暂的交集已经结束。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锐利得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在我脸上停顿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他右手探进西装内侧口袋。那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决定他人命运的笃定。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被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拈了出来,递到我面前。盒子表面光滑,在昏暗的巷子里折射着幽微的光。
“拿着。”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递一张无关紧要的名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迟疑着,没有立刻伸手。指尖残留的面粉屑在围裙上留下浅浅的白痕。那盒子的蓝色丝绒,像一小块凝固的深海,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视线里。
“一点谢意。”沈烬补充道,指尖轻轻一挑,盒盖弹开。
刹那间,巷子里浑浊的光线仿佛被盒子里的东西吸了进去,又加倍地、冰冷地反射出来。一块腕表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的凹槽中。表壳是冷硬的铂金,打磨得如同镜面,棱角锐利。表盘深邃如子夜,上面细密镶嵌的钻石,在微弱的光线下,像无数只冰冷的、窥伺的眼睛,闪烁着幽灵般幽蓝的碎芒。整块表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精密和昂贵的气息。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在那块冰冷的计时器上。它静静地躺在丝绒里,却像一柄无声的寒刃,轻易地割开了眼前油腻的空气,也割开了我试图维持的平静。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沉重,每一次吸入都带着冰冷的金属和宝石的气息,直刺肺腑。
“一点……谢意?”我的声音有些干涩,飘散在带着油污味的空气里。
“嗯。”沈烬的回应简洁到吝啬,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观察着我的反应。那目光里没有施舍的怜悯,也没有刻意的炫耀,只有一种纯粹到冷酷的“价值衡量”。仿佛他递出的不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死物,而是一个早已计算好、不容置疑的解决方案。“拿着它,”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重量,“足够抵你在这巷子里,风吹日晒摆摊十年。”
“十年……”这两个字像沉重的铅块,从我喉咙里滚落。巷子口那辆奢华的轿车,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昂贵西装,还有眼前这只躺在丝绒中、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手表……所有这一切,都汇聚成一个巨大而无声的漩涡,将我猛地吸了进去。
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我。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变形。油腻的巷子墙壁扭曲了,沈烬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晃动起来,只剩下那只手表,在视野中央无限放大,冰冷的光芒灼痛了我的眼睛。耳边嗡嗡作响,沈烬那句“十年”像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我的耳膜。
十年……父亲。
父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撞入我的脑海。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更早以前,我尚在懵懂无知时的某个黄昏。夕阳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老家门前尘土飞扬的晒谷场上。他刚从田里回来,背上压着一大捆沉甸甸、刚割下的、还带着湿气的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