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魏荣当时一倒台就激起千层浪,翻查昔年的冤假错案就让都察院忙得脚不沾地。何况锦衣卫越规办案本就不是第一次,陆庭仲以为没有人会盯着这点事情去纠察。
荣和帝紧锁眉头看着走向,听不到二人的半句申辩便已了然,生气的同时更觉心凉。张馗的事情诸多漏洞,两个年轻才俊身居高位,频频经手大案,甚至一眼就能看出这有问题,为何隐而不报,就由着张馗被冤,然后案子发作起来?
这不还是冲着李魏荣去!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陆庭越见事情急转直下,父亲和兄长都跪在那里等候发落,立马出列跪下,说:“御史大人,那……那锦衣卫的行事向来逾矩,谁人敢劝,胡乱办案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为何此时才来追究?”
陆仪心中一阵剧烈的狂跳,正要回头让这蠢材噤声,却听上方传来一句怒喝。
“住嘴!有错不改还要摘别人的,朕看从今往后的千般过错万般疏忽,都不必追究了,都察院也不必奏本弹劾,一律按锦衣卫头上可好?”
荣和帝话一出,犹如一记惊雷,连着身旁的刘昆,所有人霎时悉数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荣和帝微微喘气,向前倾身,目光直冲陆仪:“陆尚书,你平日就这般教育儿子?教他们这样疏于职守,颠倒黑白?”
陆仪父子三人在龙颜大怒中首当其冲,浑身震颤。陆仪抖着身躯往前匍匐了些:“皇上……犬子无德无礼,是臣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朝中都知道,陆家长子陆庭仲年轻有为,又得皇帝青眼,是朝中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再稳稳当当几年,平步青云成为内阁的年轻力量也不是不可能。也正因为陆庭仲实在出众,陆仪才对陆庭越的不争气稍微宽慰几分。而荣和帝如今当庭骂陆仪教子无方,犹如剜心。
王济林深埋着头不敢吭声,荣和帝刚才那几句分明连着都察院也骂了,如今唯恐被人提起他王济林昔日十分看重张馗,有意招揽。
张馗骤然死在诏狱,王济林当时悲愤交加,加上本来就不满锦衣卫素来行事,如今终于等到机会,一气之下将锦衣卫的过往翻了个底朝天,一众言官参得李魏荣狗血淋头。
而江澜饶有兴致地欣赏周遭正在瑟瑟发抖的华服锦缎,只觉得有趣极了。原来,压死李魏荣的这桩冤案里,这么多人都栽了他一笔。那未曾谋面的张馗倒也算死得其所。
李魏荣在逃亡之际提起张馗,江澜才知道,张馗当时有名气,进了诏狱其实没有上刑。李魏荣知道外面风声鹤唳,不敢贸然动人,只是断了张馗两天的吃喝。
张馗起初一直不认,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本是别人放他那里的,他压根没见过。但文弱书生吃不得苦头也经不起吓,才两天就改口认罪。
李魏荣还将案子移交了刑部,鲜少可见的谨慎。
谁知还没等到最终定罪,张馗就突然暴毙在狱中。
“我说没说谎,他们不信也就罢了,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他们和狗皇帝为了整死我才搞出来的!”李魏荣在一众亲信面前把江澜拉到眼前,眼里只有愤恨与不甘,咬牙切齿,“还要将我赶尽杀绝?莲花村这些蠢货不是打算悄悄报官么?咱们也别逃了,杀个痛快,我偏要他撕碎那点颜面,叫他难堪。”
江澜跪在晦暗中哂笑,火上浇油才好看。
“皇上,李魏荣固然罪行累累,死不足惜。可唯独这一件,他直至死前仍声称此案为栽赃陷害,是有人要趁形势不利之际除掉他。今日看来,这并非空穴来风。若真有人这样做,就是把主意打到了皇上的面前,这才是居心叵测,皇上应彻查此事。”
李魏荣就算曾是一把沾了冤魂血的利刃,也还是天子的刀。这把刀要用、要藏还是要毁,只能由皇帝说了算。
原先可以归咎于疏忽职守和李魏荣自作自受的桩桩件件,全成了另有所图的算计。
荣和帝在后知后觉的震惊之余,一手提着元铮的奏章徐徐起身,向台阶走了两步,定睛细看,仿佛一朝之间对台下的肱股之臣感到陌生。
他一言不发,但沉默的帝王之威更像不可见底的深渊,人人临渊而立,却无法辨识前路。
周晖宜旁观至今,感觉到身后重重目光压过来,道:“皇上息怒。”
人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方才被死死勒在一起的三法司。满殿之中还能并且胆敢力挽狂澜的,也只有深受皇帝敬重的首辅。
荣和帝落座,居高临下的眸色晦暗冰冷,语气稍缓,“人人都道锦衣卫如暗夜杀神,行事狠戾,叫人惶恐,朕今日道觉得,在座诸位之所以惧怕,何尝不是因为自身行于暗夜呢?如此晦暗不明的朝堂,朕不怒,只是也和诸位一样惶恐不安。阁老有何见解?”
“皇上既然觉得晦暗不明,臣为内阁首辅,当为皇上燃灯三盏,以彰此殿‘明镜高悬‘。”
“好一个‘明镜高悬’。阁老请讲。”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