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橘红,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带着白日里吸收的燥热和入夜后的凉意,穿过校园,吹得那几棵巨大的老龙眼树繁茂的枝叶“哗哗”作响,如同低沉的海浪拍岸。
宿舍区门口,那棵虬枝盘曲、华盖如云的老龙眼树下,已聚集了好几位吃过晚饭的老师。摇着蒲扇的赵皓星(六二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正和林方琼(六三、四班数学老师)低声谈论着什么……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拉长了武修文伏案的身影。他将一张旧课桌和长条凳搬到宿舍门口,用自制的简陋电线拉出灯泡,在光影里埋首批改作业。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随着他书写的动作微微晃动。桌上摊着学生的作业本、厚厚的数学教材、几本翻得卷了边的参考书,还有一碗早已凉透、凝了一层薄薄粥皮的白粥:那是他简单应付的晚餐。
海田小学没有食堂,老师们各自为炊。
武修文在生活技能上近乎笨拙,煮干饭和炒菜对他而言如同另一门外语。在松岗小学的四年,他依赖食堂;到了这里,电饭煲煮粥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寡淡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林方琼的目光越过摇动的蒲扇,投向灯光下那个沉默的身影,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赵皓星,刻意抬高了点声音,像是说给所有人听:“赵老师,你们班这次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那明知故问的语气,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皓星摇扇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方琼,又瞥了一眼武修文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开口:“一般般啦!”
他拖长了调子,停顿片刻,又像是补充,又像是开解:“一次两次的单元测试,能说明什么?路还长着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分量。
“也是,也是!”林方琼脸上那点刻意的神采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有些讪讪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含糊地应和着,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扇柄来。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教师,身材窈窕,很懂得用合体的衣裙和恰到好处的淡妆来弥补相貌的平凡,在海田小学的女教师中颇有些风韵。她已连续六年执教毕业班数学,若不是武修文的空降,今年带尖子班的本该是她。此刻,看到武修文带的两个尖子班成绩如此惨淡,她心里那点不甘和不服,早已酿成了幸灾乐祸的甜酒!只是赵皓星那四两拨千斤的话,让她这点心思不好再明目张胆地晾晒出来。
她自然不知道,赵皓星起初的心思与她相差无几。但近来,他惊讶地发现六二班的学生,尤其是语文方面,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早读课上,那朗朗的普通话读书声,前所未有地响亮整齐。他甚至发现,有些学生提前预习了后面要求背诵的课文,竟能用流利的普通话背诵下来!私下询问,才知道这些孩子是被武修文课堂上那口标准、动听的普通话所吸引和感染,觉得说好普通话是件“很厉害”、“很体面”的事。这份因语言之美而萌发的学习动力,让赵皓星对武修文刮目相看。他隐隐觉得,这个新同事身上有一种沉静的力量,眼前的低谷,不过是语言迷雾暂时遮蔽了光芒。何况他赵皓星本就是个磊落之人,此刻更不愿落井下石。
武修文对树下隐约的议论浑然不觉。他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合上红笔,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又拿起数学课本和教案,就着昏黄的灯光,凝神思考下一节课的难点该如何突破。那些质疑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仿佛都被他隔绝在眼前这片专注的光晕之外。
“武老师,这么用功啊?还在忙?”
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在近旁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武修文一惊,急忙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下,黄诗娴和另外两位年轻的女老师:四年级语文老师郑松珍和五年级数学老师刘小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课桌旁。
海风吹拂,带来她们身上淡淡的香皂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露水味道。
武修文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站起来,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搓着双手,脸颊在灯光的映照下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未能幸免,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黄……黄老师!郑老师,刘老师…好,你们好!”
平日里那份在同学间侃侃而谈的“牛皮大王”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异性时根深蒂固的局促和笨拙。
“哟!”郑松珍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像连珠炮,她促狭地眨眨眼,目光越过武修文,扫向他身后那扇半掩的宿舍门,“武老师这么紧张干嘛?难道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怕我们看见不成?也不请我们进去参观参观?”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揶揄的笑意。
“啊?没……没有!绝对没有!”武修文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连连摆手,语无伦次,“请进!快请进!欢迎参观!”
他侧过身,手忙脚乱地去推那扇本就半开的门,动作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