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文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穿过兴奋奔跑的孩子,走到孙小胖课桌旁,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和地问:“小胖?怎么不去找‘宝藏’?题目卡可能就在你附近呢。”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孩子低垂的脸颊和脖颈,试图寻找是否有伤痕的痕迹。
孙小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受惊的蜗牛猛地缩了一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那只攥笔的手飞快地藏到了桌子底下,只留下细若蚊蚋、带着浓重本地腔的几个字:“……不、不会算……”
武修文的心沉了沉,这孩子躲闪的姿态太过明显。他正想再靠近些,一个清脆响亮、操着不太熟练但足够清晰的普通话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带着点小得意:
“孙小胖!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是班里普通话学得最好的学习代表陈小雨。她像只欢快的小鸟蹦到孙小胖桌边,不由分说地把一张画着可爱小猪的粉色卡片拍在他桌上,“藏在你凳子腿后面呢!快看!这题是分糖果的!你最喜欢吃糖了,肯定能算出来!我帮你!”
陈小雨的热情像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孙小胖终于极其缓慢地、迟疑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瞟了一眼那张画着胖猪的粉色卡片,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武修文。
“对,分糖果。”武修文立刻捕捉到这微弱的兴趣点,声音放得更柔,指着卡片上的题目,“你看,‘猪妈妈有18块糖,想平均分给3只小猪宝宝,每只小猪能分到几块?’我们一起算,好不好?”他拿起孙小胖桌上一支没动过的铅笔,轻轻塞进孩子汗湿冰凉的手心。
也许是陈小雨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也许是武修文声音里的鼓励太笃定,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只塞进手里的铅笔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支撑力。孙小胖握着笔,那只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也慢慢挪了上来,按住草稿纸。他吸了吸鼻子,沾着泪痕的小脸转向题目,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开始艰难地辨认那些方块字。那专注而吃力的样子,像在搬动一块千斤巨石。
“除……除法?”他带着浓重乡音,试探着吐出两个极轻的字。
“没错!小胖真聪明!就是除法!”武修文和陈小雨几乎异口同声地肯定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陈小雨更是开心地拍了一下手:“18除以3!快算快算!”
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亮,终于在孙小胖红肿的眼睛深处闪烁了一下。他笨拙地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18÷3=?”,笔尖因为紧张而戳破了纸张。当他最终写下那个“6”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
“对了!就是6块!”陈小雨欢呼起来,一把拉起孙小胖还沾着泪痕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快快快!我们去找答案也是‘6’的!组队!抢菠萝蜜去!”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融入了奔跑的人流。
武修文直起身,看着孙小胖被陈小雨半拖半拽着、踉跄却不再抗拒的背影汇入喧闹的“寻宝”大军,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他转身,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教室后门方向那个熟悉的观察点。
黄诗娴果然站在那里。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里这前所未有的沸腾景象,脸上交织着惊讶和一种奇异的亮光。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间与武修文的目光在空中相碰时,那亮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长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侧脸一抹来不及褪去的、可疑的红晕。随即,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那眼神里的躲闪和惊惶,如此清晰,如此熟悉!与昨夜办公室外她避而不答的神情瞬间重叠!武修文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课堂活跃而升起的一丝暖意顷刻冻结。昨夜那件在寒风中招摇的染血衬衫,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再次蛮横地撞进他的脑海!黄诗娴知道什么?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和黄海涛有关?和孙奶奶家……有关?
下课铃尖锐地撕破了教室的喧腾,孩子们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和菠萝蜜的香甜气息呼啦啦涌出教室。武修文收拾着散落各处的“密码卡”,心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坠着。他必须找黄诗娴问清楚!那疑惑和不安如同藤蔓,紧紧缠住了他。
他快步走向语文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郑松珍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亢奋: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诗娴,你家修文今天可真是神了!”郑松珍的声音穿透门板,“把数学课搞成了花果山!那帮皮猴子,平时上课跟瘟鸡似的,今天窜得比猴还快!又是找卡片又是算题组队抢吃的!连那个闷葫芦孙小胖,”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压不住那股子猎奇的兴奋,“嘿!都被他们班那个小辣椒陈小雨拖下水了!不过我说诗娴啊……